靠着集团能弄来材料,这些凝聚了千百年手艺的砖瓦,就成了神奇的“时空颜料”,被他们在这片巨大的“画布”上随便涂抹。
在他们手里,温泉度假村和秦家庄这两块地儿就有了种魔幻劲儿,时间的线在这里好像特别软,一折就能拐弯。
走在里面,常常被时代感迷晕头转向。
你穿过四五里的汉代市井和宋代的水榭,还在一条明清的小巷里溜达,脚下是溜光水滑的金砖路,两边白墙黑瓦把太阳光切成一条条,墙角阴凉处长着青苔,安静得连时间都好像睡着了。
可就一拐弯的功夫!
像有人猛地撕开了一道看不见的帘子!
刚才那份安静、阴凉,一下子被一股子洪荒之力撞得粉碎!
眼前唰地一下敞亮——一条笔直、宽得吓死人的“秦砖直道”就蛮不讲理地杵在你面前!
路两边是还没完全修好、但已经霸气外露的夯土大台子,那规模,活像巨人扔下的胳膊,丈量着大地。
路上铺着粗糙的秦砖,被太阳烤得直冒热气,踩上去又硬又凉,带着一股子原始的、不容你质疑的力量。
抬头看,想象中的高大宫殿柱子虽然还没立起来,但那股子冲天而上的气势已经砸脸上了,瞬间把你扔回两千年前那个喊打喊杀的秦朝!
刚才小巷子里的那份雅致,连影子都没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苍凉、雄壮、铺天盖地的帝国味道,混着八月滚烫的风,呼呼地往身上扑。
脚下的秦砖烫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化的历史岩浆上,咚咚的闷响好像从地底下传来。
这地方,以后拍古装大戏,都不用搭景了!
汽车和自行车这块儿,祁成伟、于福成、尤永鹏、曲泰伦这帮骨干带着百十来号技术尖子,正琢磨着怎么从“抄作业”变成“自己出题”。
他们的“课本”就是战场上捡回来的破烂——日本三菱的六轮卡车和美国怀特b666的残骸。拆开、量尺寸、琢磨透、再拼起来……
第一代“秦岭牌”大卡车就这么从“照猫画虎”的图纸上变成了真家伙。
没过多久,它就不光拉货了,工程师给它装上了特制的挂钩,这大家伙肩膀一沉,就能拉着75毫米、105毫米的山炮、榴弹炮,在坑坑洼洼的山地里轰隆隆地跑起来。
集团其他的厂子,日子就艰难多了:
莲花镇自行车厂的车轮子转得飞快,成了这个工业小镇还能喘气的命根子。
而塑料、橡胶、棉纺、制衣厂的规模缩水了一大圈,厂房空了不少,机器声也小了,现在主要给汽车和自行车打下手,生产点零配件,也算没闲着。
只有药厂还靠着省里“拿东西换东西”的特殊照顾,勉强还有口气儿。
秦岭这些厂子生产的东西,早就不拿出去换那越来越不值钱的“法币”了。
集团生产的产品都是紧俏货,自己攥在手里,成了换粮食、布匹、汽油这些救命物资的“硬货”。
也就是靠着这个和以物易物的方法,才勉强养活贾峪、莲花镇几千号工人和他们一家老小。
没办法,外头的世界,经济早就烂透了。
国民政府像个掉进流沙坑的巨人,每年收上来的钱,七成多都填了打仗这个无底洞。
外汇?早没了!只剩下一个招儿——开足马力印钞票!
“法币”像雪崩一样淹了市面。
顾长松还记得1940年那会儿,十几块钱法币能换一块银元或者一大口袋白面,足够一家人生活了;
可现在,1943年8月,你扛一麻袋法币,都不一定能换回一块冰凉梆硬的银元!
法币早就被抽干了骨头,买力跌了快五十倍!
粮店货架空空,米价贵得吓人,黑市像毒瘤一样到处长,老百姓在飞涨的物价里被烤得半死不活。
秦岭集团这块窝在山沟里的地方,倒成了大洪水里最后一个小岛。
当时秦云搞出了集团活命的规矩:
现在集团里头,那印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纸钱,早就彻底废了!不让用了!
顶替它的,是集团财务处自己印的票子,上面还有挺复杂的防伪标记,叫“代购券”。
工人的工钱,发的就是一沓沓厚薄不一的代购券。
这小纸片,就是打开集团大仓库的钥匙。
粮食、油盐、布匹、锅碗瓢盆……
过日子缺的每一样东西,都能在集团的供销社的柜台前,用代购券实打实地换到。
供销社里的东西,就是以物易物换来的,是保证这个小岛不沉的基石。
在外头法币像秤砣一样往下掉的时候,靠着集团仓库里还算稳定的东西,这代购券反而变得特别“值钱”。
它不光在秦岭集团里好使,连带着周围地方的老百姓私下做买卖,也认这玩意儿,成了抢手的“硬货”。
在贾峪、莲花镇那些黑乎乎的巷子口,在赶集的拥挤角落里,甚至是在乡间小路上碰见的挑担货郎,一个偷偷摸摸但挺热闹的换钱市场就这么冒出来了。
大家掂量着手里的代购券,那眼神,小心得跟看银元差不多。
供销社柜台前,队伍排得老长。
一个脸色蜡黄的女人,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两张代购券,换回十斤糙米,紧紧搂在怀里,像抱着刚找回的命根子。
门外头,一个捏着几张百元法币的男人,眼巴巴地瞅着队伍,眼神里全是绝望。
集市角落的阴影里,两个人压着嗓子嘀咕:
“...一比一千二?”
“太高了!顶多一比一千一!猪肉价摆那儿呢!”
他们倒腾的,正是代购券。
黑市里账房先生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记着一笔笔法币换代购券的买卖。
卖肉的摊子上,标着代购券的肉价旁边,永远跟着个让人眼晕的法币价格。
——那数字,一天比一天窜得高。
秦岭集团这艘在法币崩盘的大浪里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小船,靠着自家这套“代购券”的法子,算是跟外面烂透了的世界勉强隔开了点,给船上的人搭了个能躲躲风雨的棚子。
顾长松早上去了一趟东方兴亮家里,刚从秦岭学院回来。
前年退休的东方兴亮老院长,身体每况愈下,顾长松早早将他安置在温泉别墅那处最清幽的院子里,又将他的两个女儿接过来安排在集团工作,方便就近照料。
学院的学生一年比一年多,今年已经超过了5000人,培养出来的学生去了延安、山西、华北以及贵州、云南,秦岭学院培养出来的学生,由于都在秦岭集团的各个工厂有过实践经历,现在都成了那些地方上的栋梁。
秦云曾提议将学院迁往更开阔也更安全的台塬新城。
东方老院长却固执地摆手:
“搬到塬上,还算什么秦岭学院?”
秦云拗不过这位倔强老人,学院便留在了原处。
学院依靠着秦云每月从美国汇来的100万美元、八路军从潼关艰难筹措的粮食,以及集团每月挤出的补助,维系着运转。
回到总部车库,后勤处的老李早已等候多时。
他恭敬地递上行车日志,声音沉稳:
“顾总,油箱加满了,水箱备了20升冷却水,老张昨晚把轮胎仔仔细细检查了三遍。”
他顿了顿,指了下后备厢的方向:
“按您的吩咐,备用零件、急救包都齐全了。
哦,还有刚采购的陕北红枣,路上万一耽搁,也能垫垫肚子。”
顾长松微微颔首,冰凉的指尖拂过福特小轿车坚实的车身钢板。
指尖的凉意,倏地将记忆拽回了1937年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北平之夏。
彼时,他护着年少的小姐,仓惶逃离沦陷的东北,入关寻找少爷顾瑞卿。
刚出北平城,就撞上了一伙红了眼的溃兵。
刀枪相向之际,万幸那领头的溃兵连长竟是少爷昔日的同学!
多亏他念及旧情,出手相助,主仆二人才得以死里逃生,一路辗转到了山东。
在山东,又幸得老爷一位故交的庇护,不仅打听到了少爷的确切行踪,还替他们买了车票,并且遣了可靠的仆人一路护送到郑州……
回想起来,或许是老爷和夫人在冥冥之中护佑着小姐吧,让她最终遇到了秦小子。
正是在他的羽翼之下,小姐不仅在这关中之地扎下了根,姑爷更开创出了秦岭集团这般偌大的基业。
如今,小姐和秦云远在美国。
上个月的电报里,还传来喜讯——小姐生下了个一个大胖小子。
取名时,他们竟特意发电报来,问他这个老仆的意思。
顾长松握着电报的手有些抖,恍惚间,想起自己那早夭的儿子名字里最后一个字,“逸”。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电报员的手指在发报键上跳动,那个字便飞越重洋。
他本以为只是随口一提,却没想到……
小姐和姑爷竟真的给孩子取名——秦信逸。
“信”…… 顾长松心头猛地一热,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知道,这是小姐和姑爷念着他这一生从未改变的忠诚守信。
那封写着孩子名字的电报静静地躺在桌上,沉甸甸的。
小姐和姑爷在电报末尾还说,明年小信逸周岁时,请他去棕榈泉镇,让小信逸认他做干爷爷。
让他往后就在那里,和姑爷的舅舅、舅妈一起安享晚年。
这份情意太重,顾长松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更沉了几分。
他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在这一年里,替小姐和姑爷把秦岭集团这艘船撑稳了,掌好了舵。
正因如此,才有了这次深入贵州水城的计划。
贾峪已经是一个半停滞的状态,听杨新彪说,贵州那里有自己的一套运行规则,没有受国府的经济的影响,他要去看看,如果合适,以后秦岭集团的重心就放在那里吧。
“车轱辘一转,就有希望……”
顾长松低声自语,那是秦云当年常挂在嘴边的话。
他拉开车门,钻进小车,对坐在驾驶位的老张(这位曾是特战队里的铁血老兵)道:
“今天这趟路程,咱得帮你们参谋长,把这份‘希望’,稳稳当当地送到水城。”
只有特战队的老兵才称呼秦云“参谋长”。
青石坳矿场去年关闭了,历泞矿长带着200多名愿意去水城的矿工和技术员去了水城。
设备分成两块:一部分送到了延安,一部分送去了水城。
523团已经全部去了华县,原来一营的驻地现在就剩下30多名特战队员(现在叫护卫队)。
最后生产出来的5吨多黄金现在正静静躺在军营的金库中,30多名留在青石坳军营的特战队员成了护卫金库的守卫者。
守卫着两个金库中巨大的财富和宝藏。
上午八时整,一声浑厚的卡车鸣笛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老张沉稳地一踩油门,载着顾长松和两名随行秘书的福特轿车率先驶出集团大院。
紧随其后的是运输公司的十六辆大卡车,卡车就是秦岭汽车厂生产的秦岭卡车,车上装载着秦岭制药厂最后一批运往水城的中药设备,以及二十名秦云特意留给顾长松防身的精锐特战队员。
车队沿着西兰公路向西疾驰。
车窗外,秦岭集团的厂矿和关中平原冬日里略显沉寂的麦田逐渐后退、隐没。
视野里,取而代之的是陇东那连绵起伏、沟壑纵横的黄土塬,以及远方川黔交界处若隐若现、层峦叠嶂的苍茫群山。
“顾总,”副驾驶座上,年轻秘书小刘转过头来,他是秦岭学院第一届毕业生,当初顾长松亲自去学院遴选人才时挑中的苗子,眼神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好奇与憧憬。
“您说秦会长……要是看见咱们现在这支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向水城,他会怎么说?”
今天顾长松早上去了一趟秦岭学院,东方院长前年退休后身体一直不好,顾长松就安排他住进了温泉别墅的一个院子里,将他的两个女儿接到秦岭集团上班,顺便照顾东方院长。
这几年秦岭学院的学生逐年都在增加,本来秦云的意思是将秦岭学院搬迁到台塬新城。
但是东方兴亮固执的说:“秦岭学院搬到塬上还叫什么秦岭学院?”
秦云只好按照东方兴亮的要求将秦岭学院留在了温泉度假村。
这些年学校的支出都是秦云从美国每月汇给新院长宁颖鹤100万美元和解放军从潼关支援的粮食以及秦岭集团每月的补助维系着。
顾总,油箱加满,水箱备了20升备用冷却水,司机老张昨晚检查了三遍轮胎。
后勤处长老李递过行车日志:
按您的要求,带了备用零件和急救包,还有这次采购的陕北红枣——万一路上耽搁,也能垫垫肚子。
顾长松点点头,指尖抚过冰凉的车身钢板。
他想起1937年那个闷热的夏季,自己和小姐从东北逃亡到关内寻找少爷,刚出北平就遇到一伙打劫的溃兵,幸亏那伙溃兵中领头的是少爷的同学,在他的帮助下主仆两人才能逃到山东。
在山东遇到了老爷的一个好友,是他给他们询问到了少爷的行踪,并且为他们买了车票并让仆人护送他们到郑州。
说起来或许是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护佑着小姐吧,让她遇到了秦小子。
在他的照顾下,不仅在关中站稳了脚跟,还创建了这么大的一份基业。
现在小姐和秦小子在美国,上个月已经有了一个大胖小子。
取名的时候还发电报来征求自己一个老仆的意思。
他想起自己被鬼子杀害的儿子的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逸”,便随口说了出来,电报员竟然发送了过去。
或许是小姐看到了这个电报,想起了自己的小子。
他们竟然真的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秦信逸。
“信”自然是感谢自己从始而终的忠信。
当秦信逸这个名字发过来时,自己竟然眼圈都红了。
小姐和姑爷说明年小少爷周岁的时候让自己去棕榈泉镇,以后就和姑爷的舅舅、舅妈留在棕榈泉享福。
顾长松就想着这一年将秦岭集团的事情帮小姐和姑爷打理好,所以才有了这次去贵州的计划。
秦小子那时候常说,车轱辘一转,就有希望
顾长松想着小姐和姑爷的过往,心里暖暖的,钻进驾驶室,拍了拍方向盘:
今天这趟车,要替姑爷把这最后一批设备送到水城。
上午8时,卡车鸣笛启程。
司机老张(原特战队的老兵)一踩油门,满载着顾长松与两名随行秘书的福特小车驶出大院,后面跟着六辆运输公司的卡车,上面是20名秦云留给自己的特战队员和最后一批运输给水城的原秦岭制药厂的中药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