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冬日的清晨。
薄雾如乳白色的轻纱,温柔地笼罩着水城。
尽管已是寒冬,山谷中依旧透着一股顽强的生机。
空气清冽如冰泉,深深吸一口,能嗅到霜露的寒凉与成熟稻谷的甜香交织的气息。
工业园那气势恢宏的铸铁大门外,顾长松庞大的车队已整装待发。
数辆卡车和那辆黑色的福特小轿车引擎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如同即将踏上征途的战马,焦躁又沉稳地喘息着。
杨新彪快步走到福特车旁,将一个用苗家传统蜡染蓝布精心包裹的小布包,郑重地塞进顾长松手中。蓝布上靛蓝与纯白交织的图案古朴而神秘。
“顾叔,”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眼神却如磐石般坚定。
“这是今年头茬的薰衣草干花,还有阿秀亲手挑拣出的最好艾纳香冰片。
路上带着,提神醒脑。”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水城的气息刻进肺腑。
“这次你先去曲靖,我随后就会带着设备过去。
你年后就要去美国了,见到秦会长,一定帮我给秦兄弟…..
带句话:水城!
这片他当年亲手点下的火种之地…...
没让他失望!我们这群人…”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默默送行的人群——陈昌明拄着手杖,金属义肢反射着晨光;
姜辰祥、林宁宝神情肃穆;
王铁柱、吴老石这些老班底挺直了腰板;
文礼壬、朴悦梅等年轻面孔写满了不舍;
还有远处,那片已经收割完毕的薰衣草花田边,穿着整洁靛蓝苗装、正用力挥着手的阿秀,晨光勾勒出她清晰的身影。
“我们在这儿,守着这份用命换来的基业,等着看他当年点起的星火,烧遍万里山河!”
顾长松用力握紧了手中那包浸润着黔地山野清冽气息与工业热土体温的礼物,那蓝布包裹仿佛带着生命的温度。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宽厚的手掌,在杨新彪宽厚结实的肩膀上,重重地、充满力量地拍了两下。千言万语,尽在这无声的动作里。
他转身,步伐沉稳而决绝,走向那辆黑色福特小汽车的后座。
车门打开,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弯下,钻了进去。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引擎的轰鸣声陡然加剧,低沉而有力。
庞大的钢铁车队缓缓启动,车轮碾过坚实的水泥路面,卷起淡淡的烟尘,沿着那条被命名为“水城路”的坚实大道,再次从新修的黔昆公路上、向着西南方,向着那片更加辽阔、也更加充满未知艰险的战场,坚定地驶去。
车窗外,黔地连绵的群山在薄雾中渐次后退,如同缓缓拉上的幕布。
而水城那片由冰冷钢铁、滚烫汗水、紫色花海与不屈希望交织而成的热土,在初升朝阳喷薄而出的金色光辉中,熠熠生辉,宛如一块镶嵌在群山之中的巨大宝石,璀璨夺目。
1944年6月6日,当诺曼底海岸的炮火将破晓的天际染成一片猩红。
与此同时,纽约华尔街的交易大厅里,胜利的狂热早已将理智淹没。
欢呼与尖叫的声浪几乎掀翻屋顶,道琼斯指数如脱缰野马般向上猛冲。
然而,在遥远的洛杉矶,华云国际大厦顶层那间俯瞰太平洋的办公室里,空气却凝结如冰。
秦云的手指,沉稳得如同深海礁石,无声地按下了交易终端上那枚猩红的“卖出”键。
屏幕幽光一闪,指令确认发出。
他身后的合伙人杜荣贞猛地转身,脸上交织着错愕与难以名状的焦灼:
“秦总?!现在?外面是冲天的大涨!这是胜利的信号!是结束的开始!”
加州正午的烈阳穿透巨大的落地窗,白得刺目,将秦云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秦云没有立刻回应。
他缓缓拿起桌上一份边缘磨损、带着汗渍的文件。
深蓝的封面上,一行冷峻的墨迹如同命运的判词:
《1944q1 战略撤退预案》。
汗水洇开的墨痕在纸页上蜿蜒,竟似一幅染血的抽象地图。
他微微抬头,目光穿透眩目的光晕,投向不可知的远方。
“华尔街在为一件事定价,”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
“杜兄,他们都在为战争结束而欢呼。
但他们忘了,和平本身,才是这个时代最昂贵、最艰难的重构。”
时间回溯到1944年1月,洛杉矶的冬夜,寒意刺骨,与白昼的炽烈判若云泥。
华云国际隔壁,棕榈创能大厦顶层的灯光,仿佛是城市高地唯一彻夜不熄的孤岛,如同黑色怒海中固执的航标。
室内,一面墙被巨幅的西线作战地图占据。
秦云伫立其前,指尖在法国北部蜿蜒的海岸线上缓缓移动。
那里密布着他亲手标注的红色箭头与推演符号——一片被代号“霸王行动”的沉重阴云所笼罩的土地。
橡木门被猛地推开,寒气涌入。
杜荣贞大步流星闯入,将一份刚译出的电报重重拍在桌上,声音因疲惫和紧绷而嘶哑:
“伦敦绝密线报!艾森豪威尔指挥部已秘密移至朴茨茅斯!丘吉尔的雪茄消耗量翻倍……
秦总,登陆箭在弦上,就在这几个月了!”
每月投资公司为世界各地的情报收集员们负担超过30万美元的补助,起初大家还不理解,但是每次情报收集员们送来的情报成了他们了解战场真正的动向,并从中做出正确的选择的时候。
他们才深刻的认识到情报收集员们的付出是多么可贵。
现在再也没人说情报收集部的工作是无用的了。
话音未落,窗外港口方向骤然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紧接着是更多绚烂的色彩撕裂夜幕,夹杂着远处传来带着醉意的、模糊的集体欢呼。
杜荣贞烦躁地冲到窗边,“唰”地扯开厚重的丝绒窗帘,指向那片喧嚣:
“听听!船厂的工人又在为加班费狂欢!他们……
他们根本不知道脚下的龙骨承载的是什么!”
“他们不需要知道。”
秦云的声音不高,却瞬间盖过了窗外的喧闹与室内真空管收音机里播报《租借法案》新拨款的沙沙声。
他的指尖从地图上移开,精准地落在桌上一份摊开的报表上,划过一行冰冷而灼目的数字:
洛克希德飞机公司,股价较1942年低点,累计涨幅——1400%。
1944年初的战局转折,犹如注入资本市场的强效兴奋剂。
道琼斯指数冲破150点历史关口,军工巨头股价如脱缰野马,将理性的估值抛诸九霄云外。
市场弥漫着近乎癫狂的乐观,和平红利仿佛唾手可得。
这种氛围,却让棕榈创能的处境如履薄冰。
“秦总!杜总!”
风控总监几乎是撞门而入,额头汗珠密布,挥舞着一叠厚厚的文件:
“客户……我们的客户快炸锅了!
电话被打爆!所有人都在质问:
为什么市场暴涨我们却落后?为什么还在减持波音、通用动力这些‘战争宠儿’?!赎回申请像雪崩一样涌来!”
杜荣贞脸色铁青,一把抓起话筒,对着那头几乎咆哮:
“告诉他们!让他们用脑子想想!
洛克希德的本益比(p\/E)现在是多少?48倍!
它去年70%的利润都系在p-38闪电战斗机上!
柏林内线的情报,德国人的喷气式战斗机me-262即将投入实战!
那玩意儿会彻底改写空战规则!
我们在干什么?我们他妈是在为‘胜利的代价’提前买单!懂吗?!”
吼完,他像被抽空般跌坐沙发,双手深深插入发间。
秦云没有看他,只是默默将一份带有特殊保密印章的机密文件推到他面前的橡木桌面上。
文件抬头是触目惊心的德文标识——潜伏在德国克虏伯兵工厂核心的“鼹鼠”,用生命换来的情报扫描件:
纳粹军工简报(1943年12月 绝密)
me-262量产遭遇致命瓶颈:关键钨矿供应链濒临崩溃,喷气引擎平均寿命骤降至不足30小时。
虎式坦克月产量暴跌40%,主因:捷克斯柯达工厂工人系统性破坏精密部件加工...
秦云的食指,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敲在“不足30小时”那行刺目的文字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市场在疯狂地为‘必胜’的幻象买单,”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而我们,是时候为‘胜利后真实的废墟’定价了。”
二月,洛杉矶,冷雨连绵。
一个雨点密集敲打玻璃的深夜,棕榈创能精算团队完成了最终的极端压力测试。
顶层的办公室一片漆黑,唯有投影仪幽冷的蓝光在跃动。
巨大的屏幕上,数据如瀑布般倾泻:
情景假设 | 组合最大回撤预估 | 核心应对策略
诺曼底登陆失败 | -35% | 启动暗池流动性应急预案 (代号:海啸)
太平洋战争延长至1947+ | -22% | 紧急增持东南亚战略橡胶\/锡矿资源股
盟军战场速胜(6个月内结束欧战) | -28% | 系统性抛售过度溢价军工股 (目标清单:Alpha-Zulu)
“荒谬!彻头彻尾的荒谬!”
杜荣贞猛地站起,指着最后一行,声音因难以置信而颤抖。
“胜利?胜利怎么会是最大的风险?这违背了最基本的市场直觉!”
“看看1918年11月11日。”
秦云的声音像冰水浇下。
他敲击键盘,投影画面切换,一张泛黄的、承载着历史重量的图表覆盖屏幕:
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协议签署当日,道琼斯工业指数单日暴跌10.4%。
“和平,比战争更昂贵,杜兄。”
他关掉投影仪,浓重的黑暗瞬间吞噬一切,只剩下窗外无尽的雨声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在空间里回荡。
“欧洲大陆已成焦土,重建它需要多少黄金?
1200万士兵将解甲归田,他们需要面包、工作和尊严。
战时如巨兽般膨胀的过剩产能,和平的胃袋如何消化?
华尔街此刻的狂热有多高,” 秦云的语调没有丝毫波澜,却字字千钧,“清算日降临时的雪崩就有多深,多快。”
“客户的质疑是噪音。
此刻,我们唯一的责任,是确保赚取的140亿美元的本金,能穿越即将到来的风暴。
保险的落入我们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