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里面传来西门庆带着几分酒意、又有些不同往常的黏腻声音:
“……好孩儿,你这手字是越发进益了,这一笔柳叶撇,颇有风致……来,近些,让爷瞧瞧你这手指,怎地这般软嫩……”
接着便是一个年轻男子略带忸怩的应答:“爹……您又取笑孩儿了……” 声音娇柔,全无男儿气概。
时迁微微皱眉,透过窗纸缝隙往里一瞥,只见西门庆正拉着一个眉清目秀、作书童打扮的少年的手,摩挲把玩,眼神暧昧。
正是书童!
那书童半推半就,脸上飞红。
就算时迁身在江湖见多识广,也不禁暗自啐了一口:“呸!原来这厮还好这一口!真真污了老爷的眼!”
他不再多看,悄然后退,心中对这富丽堂皇的西门府更添了几分鄙夷。
继续潜行,不知不觉靠近了潘金莲所住的院落。
时迁本不欲多事,却听得那房中传来一阵不同于寻常女子谈笑的窸窣动静,夹杂着极低的、压抑的喘息和娇嗔。
他心下好奇,再次贴近窗根,凝神细听。
只听里面潘金莲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又亲昵的意味:“……死丫头,手往哪儿放呢?没轻没重的……” 接着是春梅吃吃的低笑:“娘身上香,奴婢忍不住嘛……您看这肌肤,滑得像缎子……”
随即又是一阵衣物摩挲和更显亲密的调笑。
时迁虽是梁山上的人物,也并非不通人事,但这主仆二人间的对话和动静,分明已超出了寻常主仆的界限,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亲昵。
他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摇了摇头,心下暗叹:“这府里真是……从上到下,没个干净地儿!龙阳断袖,主仆暧昧,真真是沆瀣一气,藏污纳垢!”
他无意窥探他人隐私,更觉此地不宜久留,正要离开,路过矮墙时忽听得不远处一间下人住的耳房里,传来压低了嗓门的说话声,其中提到了“银子”、“箱子”等字眼。
时迁耳朵一动,立刻像嗅到鱼腥的猫儿般,悄无声息地掠了过去,伏在那耳房的后窗下。
只听里面是来兴儿和他老婆惠秀的声音。
惠秀的声音带着担忧:“……你真个明日要去兑那三千两银子?还要分装六个小箱子?我听着心里就慌得紧!那么多银子,万一路上有个闪失,老爷还不扒了你的皮?”
来兴儿似乎也有些烦躁,低声道:“你小声些!老爷吩咐了,我有啥办法?大箱子太扎眼,也不好搬运。分成六个小箱,用寻常的货箱样式装了,混在采买的杂物车里运去狮子街,反而不惹人注意。老爷说了,明日一早银铺开了门就去兑,午后便安排车马悄悄运过去。只盼顺顺利利,别出岔子才好……”
惠秀又道:“那狮子街外宅,可稳妥?放了那么多银子……”
“老爷自然会加派人手。咱们只管把银子送到,交割清楚,就算完事。其他的,少打听!” 来兴儿打断她,“赶紧睡吧,明日还得早起。”
房内渐渐没了声息,想是两人睡下了。
窗外的时迁暗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六个小箱子!混在杂物车里运送!
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他正琢磨着如何对付可能的大箱重物,没想到西门庆自作聪明,为了掩人耳目竟分装成小箱!这无疑大大降低了下手的难度!小箱子更便于搬运隐匿,混在杂物车里则意味着看守未必会时刻紧盯着每一口箱子,更容易寻得空隙!
而且,明确了是“明日一早兑银,午后运送”,时间地点都清晰了!狮子街外宅……他刚刚才去探过,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格局印象。
时迁压下心中兴奋,不再逗留,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沿着原路退出西门府,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一趟夜探,收获远超预期。不仅确认了银子动向和运输细节,还意外窥见了这煊赫府邸内里的不堪,更得了“小箱分装”这个利好消息。
“西门庆啊西门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时迁心中暗笑,身形在街巷中快速移动,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起来。
借着阴影的掩护,时迁在清河县纵横交错的街巷屋脊间,开始了一场无声的“丈量”。
他的目标很明确:从西门府到狮子街外宅,所有可能的路径。
他轻盈地掠过一户户人家的屋檐,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下方的街道。
哪条路宽阔平整易于车行?哪条路狭窄曲折但更隐蔽?哪里是巡夜人频繁经过的节点?哪里又有便于攀爬藏匿的高墙大树?这些细节,如同清晰的刻印,飞速在他脑海中形成一幅立体的地图。
他很快发现,西门庆选择狮子街外宅作为中转,确实有道理。那条街不算繁华,住户也多是些中等人家或闲置的产业,白日里都不算特别热闹,入夜后更是寂静。
外宅本身是处带个小院的二进宅子,前后街都有出口,不算特别扎眼,但也正因为如此,若有大队人马或异常动静,反而更容易引起邻里的注意——这或许能成为可利用的一点。
时迁仔细评估了沿途各处地形,最终暗自摇头。
在路上动手,看似出其不意,实则变数太大。拉银子的车辆行踪不定,护卫虽可能因混在杂物中而松懈,但毕竟是在移动中,难以精准把握时机和位置。万一失手,打草惊蛇,再想下手就难了。
“不如等它落了地!” 时迁眼中精光一闪,主意已定。
银子运到狮子街外宅,总要卸车、搬运、入库。那外宅虽会加强看守,但毕竟是固定场所,有墙有院有房屋格局,对他这种高来高去的行家来说,反而比开阔的街道更容易隐藏和操作。
更重要的是,一旦银子进了那宅子,西门庆和花家兄弟多半会以为暂时安全,警惕性或许会稍有松懈。
他当即改变计划,身形一转,便朝着狮子街外宅附近掠去。
在距离那宅子约一箭之地,有一处荒废许久的土地庙,庙后是个杂草丛生的小坡,堆着不少废弃的砖石瓦砾,平时根本无人前来。时迁仔细勘查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他手脚麻利地挑选了数十块大小适中、质地坚实的砖头,将它们搬到土地庙残破的殿内角落,用些破烂的幔帐和枯草仔细盖好。
“嘿嘿,明日晚上,便要请你们这些‘砖兄砖弟’,去替那白花花的银子享享福了!”
时迁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那堆准备好的砖石,仿佛已经看到了西门庆或花家兄弟打开箱子时那目瞪口呆的表情。
一切准备停当,时迁不再逗留,寻了个隐蔽干燥的角落,闭目养神,只待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