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刚亮,武府门口又闹腾起来。
玳安黑着脸打开门,只见花子由、花子光、花子华三兄弟,趾高气扬地站在门外,脸上满是得意。
“武大官人在家吗?我们兄弟有要紧事!” 花子由嗓门洪亮,仿佛生怕左邻右舍听不见。
武大郎早已得了通报,不急不缓地来到前厅。
他今日穿着家常的褐色直裰,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倦色和疑惑,拱手道:“三位花家兄弟,一早登门,不知所为何事?可是寻到了愿意出三千两的买主?” 他故意将“三千两”咬得重些,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花子由见状,心中更是笃定武大郎是骑虎难下,故意拿高价唬人,如今见他们“真的”找到了买家,便慌了神。
他挺了挺胸,声音更大:“武大官人猜得不错!我们兄弟幸不辱命,昨日连夜奔走,总算说动了一位南边来的丝绸巨贾,王员外!王员外看了宅子图纸,听了地段规制,爽快得很,一口应承,就按武大官人您说的,三千两!现银交易!”
花子光在一旁帮腔:“王员外说了,他最重信誉,既然说定了三千两,就一文不少!银子已经预备下了!”
花子华也凑上前,挤眉弄眼:“武大官人,您昨日可是当着那么多街坊的面亲口说的,三千两,分四份。如今买家找到了,价也是您定的,您……不会反悔吧?” 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试探。
武大郎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心中暗笑,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惊愕”和“懊恼”,眉头紧紧皱起,沉默了片刻,才仿佛十分勉强地开口道:
“这个……三位兄弟果然有办法。只是……三千两毕竟不是小数目,那王员外……”
“王员外绝对可靠!”
花子由立刻打断,拍着胸脯保证:“人家生意做得大,三千两不过是九牛一毛!武大官人若是不信,明日便可交割!地点我们都想好了,就在县衙户房旁边的惠民仓前院,那里半公半私,敞亮安全,交割文书也可当场在户房备案,最是妥当不过!时间嘛,就定在明日午时,如何?”
他们连地点时间都安排得如此具体,显然是得了高人指点,迫不及待要完成交易。武大郎看着他们急切的样子,心中了然。
他故意又沉吟了一会儿,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认命般说道:
“罢了……既然是我亲口所言,买主又已寻到,我武大郎岂是出尔反尔之人?就依三位所言,明日午时,惠民仓前院,银货两讫!”
花子由三兄弟闻言,简直喜出望外,互相交换着眼色,强压住狂喜,连声道:
“武大官人果然守信!痛快!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午时,咱们惠民仓见!”
目的达到,三人不再多留,仿佛怕武大郎反悔似的,匆匆告辞离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武大郎脸上的“难色”瞬间消失无踪,他转身回府,对迎上来的玳安低声吩咐了几句。
一切,都在按照预定的轨道运行。
一墙之隔的西门府,来兴儿便带着几个小厮和两名账房,持着西门庆的对牌,来到了府内银库。
按照吩咐,账房仔细核验,兑出三千两足色五十两一锭的官银,共计六十锭。银光灿烂,堆在一起颇有分量。
为了掩人耳目,西门庆特意吩咐从印子铺里拿了六个不起眼的榆木箱子,每个箱子内衬厚绒,恰好能稳妥放入十锭银子,不多不少。
装好后,箱子被抬到前院,混入一辆早已准备好的、装载着布匹、干货等杂物的太平车内。
巳时初,马车悄然从西门府侧门驶出。
护送的是来兴儿和两名护院头目,还带了七八个健壮家丁随行。一行人尽量避开繁华大街,专拣清净小巷,朝着狮子街方向而去。路上虽有行人侧目,但见是寻常货箱车队,也并未过多留意。
时迁早已换了一身灰扑扑的短打,戴着顶破斗笠,蹲在离西门府不远的一个巷口,看似在晒太阳打盹,眼缝却将车队出门的细节、人员配置、行进速度看得一清二楚。
他默默记下,等车队过去一段距离,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如同一个真正的闲汉,远远吊在后面。
车队顺利抵达狮子街外宅。
此处果然比昨日多了些戒备,门口站着两个带刀的护院,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街面。
来兴儿上前交涉,验明身份,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众人鱼贯而入,随即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时迁没有靠近,只在远处屋顶找了个绝佳的观察点,如同蛰伏的壁虎,一动不动。
他目测了院墙的高度,观察了院内屋舍的布局,尤其留意到正房旁边一间严丝合缝的屋子。
护院和家丁们开始卸车,杂物被搬往各处,那六个特别的榆木箱子,则被小心地抬进了那间屋子。
约莫半个时辰后,来兴儿带着人空手出来,车队也离开了,只留下明显增加的守卫在院内院外巡逻。
看来,银子已经安然“入库”,就等着明日花家兄弟来“提货”,再演一出“银货两讫”的戏码了。
时迁微微一笑,知道第一步已经完成。
他不再停留,悄然退去,不见踪影。
是夜,乌云蔽月,星辉黯淡,正是夜行者最喜欢的天气。
宅子里一片漆黑,唯有巡夜护院手中的灯笼在院落中划出昏黄晃动的光带。
那间作为临时银库的屋子,孤零零地位于小院东北角,与其他房舍略有间隔。
正如之前料想过的一样,此屋显然经过特意加固,墙壁厚实,只有一扇包着铁皮的厚重木门,门上挂着一把硕大的黄铜将军锁。
令人意外的是,在靠近屋檐的高处,有一个一尺见方、用于通风换气的小窗,窗棂是细密的铁条组成,间隙狭窄,寻常人绝难通过。
子时前后,万籁俱寂。
一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库房的屋顶——正是时迁。
他白日里已仔细观察过此处,对这特殊结构了然于胸。他伏在瓦片上,凝神细听下方院内巡逻的脚步声规律,心中默算着间隙。
待一队护院拖着略显疲惫的脚步从屋角转过,时迁如同狸猫般滑至屋檐边,倒挂而下,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仔细打量着那个小换气窗,铁条间隙果然狭窄,但对身负“缩骨功”绝技的他而言,并非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从怀中掏出一小瓶特制的油膏,涂抹在铁条和自己肩肘关节处,随后深吸一口气,全身骨骼发出一阵极轻微的“咔吧”细响,整个身体仿佛瞬间变得柔若无骨。
只见他调整姿势,先将头部小心翼翼地探入铁条间隙,然后是肩膀、躯干……整个人如同流水般,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柔韧和角度,缓缓从那狭小的窗口“滑”入了库房内部,落地时轻如羽毛,未发出一丝声响。
库房内一片漆黑,只有高处小窗透入极微弱的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