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的嘶鸣仿佛还在望北城上空回响，但博览会现场的喧嚣已渐渐平息。演示结束后的当天下午，各国使团便接到了林谷官方的正式通知：关于蒸汽机的具体交易事宜，将采取“一对一闭门磋商”的方式进行。
这消息在使团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云裳郡主得到消息时，正坐在迎宾楼二楼的雅间内，手中把玩着一只精巧的白瓷茶杯。侍女云儿快步走进来，低声禀报了林谷的决定。
“闭门磋商？”云裳郡主秀眉微挑，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林凡，倒是谨慎得很。公开演示造势，私下交易谋利，既彰显了实力，又避免了各国当场竞价、彼此难堪的局面。”
“郡主，那我们……”云儿欲言又止。
“等。”云裳郡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既然是闭门磋商，自然有先后顺序。林谷既然敢这么做，必然已有了全盘打算。我们只需做好准备便是。”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望向镇荒城方向。林凡这一手，不仅是在做买卖，更是在下一盘外交棋局。每个国家的需求不同，能付出的代价不同，与林谷的关系也不同，统一公开售卖反倒可能激起矛盾。如今这样分而治之，主动权便完全握在了林凡手中。
“去，把我们带来的礼单再核对一遍。”云裳郡主吩咐道，“还有，将我父亲的那封信准备好。”
“是。”
与此同时，胥国使团下榻的驿馆内，气氛却有些凝重。
胥文负手站在窗前，脸色阴郁。他身后，几名胥国官员和匠师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大人，林谷此举，分明是要拿捏各国！”一名年轻官员愤愤不平，“公开演示时说得冠冕堂皇，什么‘惠及天下’，转头就要闭门谈价码！”
另一名老成些的匠师则叹道：“可那蒸汽机……确实是惊世之物。今日所见，那机械之力，若能用于我胥国矿场、工坊，国力必能大增。王上对此事极为重视，我们……”
“本官知道！”胥文猛地转身，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气，“但你们别忘了，我们来之前，王上的旨意是什么？是要以王命压服林谷，让他交出技术！现在呢？反倒要我们低声下气地去求购？”
众人一时沉默。
胥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何尝不知那蒸汽机的价值？今日在台下亲眼所见，那机器轰鸣运转，带动各种器械，甚至发出电光的景象，已深深印在他脑海中。作为掌管工部的官员，他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可王命难违，国体尊严更不可失。胥文想起临行前，王上在偏殿单独召见他时的叮嘱：“胥文，此去一要探清林谷虚实，二要设法获取那‘神工’之术。若实在不可强取……也要确保此物不落入他国之手，尤其是潞国与吴国！”
现在看来，强取已无可能。林谷不仅实力雄厚，更巧妙地通过公开演示，将蒸汽机从“私藏秘宝”变成了“待价商品”，堵死了强索的路。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
“准备一下。”胥文沉声道，“既然林谷要谈，那我们就谈。但记住了，胥国是九州大国，不可失了体统。价格可以商量，但条件必须有利于胥国。”
“是！”
同样的场景，也在吴国、越国、邢国、羌戎等使团的驻地发生着。有人兴奋，有人焦虑，有人盘算着如何压价，有人担忧着筹码不够。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座位于镇荒城中心、并不十分宏伟，却已然能左右地区局势的建筑——林谷议事堂。
次日清晨，镇荒城议事堂。
林凡坐在主位上，面前的长桌上铺着一张九州地区的大致舆图。姜宓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面前摆着笔墨纸砚和几卷空白竹简。荆竹、墨离、卫鞅等人分坐两侧。
“人都到齐了。”林凡的目光扫过众人，“今日起，与各国的磋商正式开始。顺序我已定下：先胥国，再吴越，之后邢国羌戎，然后是其他小国，最后是黎国和潞国。”
“主公如此安排，必有深意。”荆竹开口道。
林凡点点头，手指点在舆图上胥国的位置：“胥国是近邻，也是最想以势压人的。先谈他们，是要定下基调——林谷不惧大国威压，交易就是交易，没有强索一说。谈妥了，后面的国家自然会调整预期。”
“胥国会答应吗？”墨离有些担忧，“他们毕竟是大国，之前又摆出那般姿态……”
“他们会答应的。”林凡语气平静，“因为胥国最怕的不是买不到蒸汽机，而是怕别国买到而他们买不到。尤其是潞国和吴国。”
卫鞅冷声道：“此乃制衡之术。潞国一向与我们交好，吴国又是与胥国接壤的大国，必然心生忌惮。若此二国得蒸汽机而胥国不得，国力对比必然失衡。胥文不傻，他看得清这一点。”
“正是。”林凡道，“所以我们给胥国的条件，重点不在价格，而在‘名分’和‘独占性’。”
姜宓抬起头，轻声接道：“主公是想……让胥国正式承认镇荒城的地位？甚至，给予封号？”
“没错。”林凡眼中闪过精光，“胥国想要蒸汽机，可以。但要用王命来换——不是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赐予’，而是平等的‘封赏’。我要胥国国君正式下诏，承认我林凡对镇荒城及周边辖地的统治权，给予相应的爵位，最好是个‘王’。”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异姓王？”荆竹震惊道，“胥国自立国以来，非宗室不得封王，这是祖制！”
“祖制是可以改的。”林凡淡淡道，“况且，我不要胥国的实封，只要个名头。镇荒城还是镇荒城的，胥国不得干涉内政、不得派驻官员、不得征调赋税。我只要那一纸诏书，让林谷的统治‘合法化’，让周边各国在明面上找不到借口轻易攻打。”
“这是要把胥国绑上我们的战车啊。”墨离恍然大悟。
“是互惠互利。”林凡纠正道，“胥国得到了他们最想要的技术和地区技术优势，我们得到了名分和时间。现在需要足够的时间，让林谷发展到下一个阶段。”
“那价格呢？”荆竹问。
“价格按原计划售价的加八成算，可以用粮食、生铁、铜料、马匹等实物支付，一纸诏书，降价两成已经算便宜了。”林凡早已算好，“胥国国力雄厚，付得起。我们要让他们觉得肉痛，但不至于伤筋动骨。”
姜宓迅速在竹简上记录着，笔下如飞。她偶尔抬头看向林凡的侧脸，眼中满是钦佩与温柔。这个男人，不仅懂得造机器，更懂得如何在这乱世中博弈周旋。
“胥国之后是吴越。”林凡的手指移到东南沿海，“这两国情况特殊。他们靠海，船业发达，但内陆资源相对匮乏，对新技术渴望，但又不像胥国那样有强烈的安全焦虑。”
“主公是想用蒸汽机换船？”荆竹反应很快。
“对。”林凡点头，“林谷要发展海运，但造船技术积累不足。从头研发太慢，直接换现成的大型海船，能节省至少两三年时间。吴国和越国都有成熟的造船工坊，能造干料数百石的大船。我们要的就是这个。”
墨离眼睛一亮：“若能得大型海船，再装上我们自己的蒸汽机加以改造，那林谷的海运能力将一跃成为九州顶尖！”
“正是此意。”林凡道，“所以与吴越的谈判，重点不在金银，而在船只。一台中型蒸汽机，换一艘可载五百石以上的海船，附带造船匠师三人，为期一年的技术指导。具体细节，荆竹你与胡商、海老七他们商议，他们更懂行情。”
“明白！”荆竹郑重应下。
“邢国和羌戎呢？”卫鞅问，“这两国刚与我们打过仗，国库空虚，恐怕拿不出太多钱财。”
林凡冷笑一声：“他们没钱，但有资源。邢国的煤矿、羌戎的马场和羊毛，都是我们需要的。第二次战争的赔款他们尚未付清，这次可以打包谈——减免部分赔款，但要用资源和未来的开采权、贸易权来换。蒸汽机可以卖给他们，但必须是阉割版，出力限制在演示机的六成，且价格上浮三成。”
“这是要限制他们的发展速度？”姜宓轻声问。
“也是惩罚。”林凡语气转冷，“犯我林谷者，总要付出代价。我可以卖，但不会让他们轻易得到完整的技术。况且，以邢国和羌戎目前的工匠水平，就算给他们完整图纸，没有李磐、苏芹这样的人才，没有格物院的研发体系，他们也仿制不出精髓。”
众人点头。技术不仅仅是图纸，更是人才、工艺、材料和生产体系的综合体现。林谷能有今日，是林凡带来的知识体系与这个世界的人才、资源结合，经过数年摸索才结出的果实。这一点，外人难以复制。
“至于其他小国，”林凡继续道，“量力而行。想要蒸汽机的，可以用特产、矿产资源或特殊人才来换。不想要整机的，可以购买蒸汽机驱动的特定设备，比如抽水机、鼓风机等。我们要广撒网，收集九州各地的资源和人材信息。”
最后，林凡的手指停在了黎国和潞国的位置。
“黎国的云裳郡主是个聪明人。”林凡看向姜宓，“她昨日第一个开口竞价，既是为了抢占先机，也是在向我示好。黎国国力中等，但农业和商业发达，消息灵通。他们想要的不仅是蒸汽机，更是与林谷的长远关系。”
姜宓微微抿唇，垂下眼帘。她记得那个明艳动人的郡主，也记得昨日演示时，云裳郡主看向林凡的眼神——那不仅是审视技术的目光，更是审视一个男人、一个潜在盟友的目光。
林凡没有注意到姜宓的细微表情，继续道：“黎国可以给优惠，但不是价格上的。他们缺的是技术积累和高端工匠。我们可以承诺，在黎国遇到重大技术难题时，提供有限的咨询指导。作为交换，黎国要在商业上给予林谷最惠待遇，并在各国间为林谷传递、收集信息。”
“这是要把黎国发展成情报站？”卫鞅挑眉。
“互惠互利而已。”林凡道，“云裳郡主会明白的。至于她个人……”他顿了顿，想起昨日演示结束后，云裳郡主私下递来的那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句话：“今夜子时，迎宾楼顶，愿与君共赏星月，细谈合作。”
他没有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一国郡主的私下会面，尤其是年轻貌美的郡主，太过敏感，容易引人遐想，也容易让姜宓难堪。
“我与她只有公务往来。”林凡最终说道，语气平静，“黎国的优惠，是基于国家利益的考量，与个人无关。”
姜宓抬起头，看了林凡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最终化为温柔的笑意。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潞国呢？”墨离问，“伯阳公一直对我们颇为支持。”
林凡的表情柔和了些：“伯阳公是朋友。潞国虽小，但诚意十足。给他们的条件和黎国类似，技术咨询优先。价格上也可以适当优惠，用粮食和药材支付即可。我们要让天下人看到，对林谷友善者，必得厚报。”
战略已定，众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直到日上三竿。
“时候差不多了。”林凡站起身，“胥国的使团应该已经等在偏厅了。荆竹，你随我一同去见胥文。墨离，你准备一下技术资料。宓儿，记录谈判要点。”
“是！”
众人齐声应道。
林凡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门口。阳光从窗外洒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在工地上熬夜画图的工程师，而是执掌一方势力、与列国博弈的领袖。
议事堂偏厅内，胥文已经端坐了将近半个时辰。茶水换了三遍，他的耐心也渐渐耗尽。就在他几乎要拂袖而起时，厅门终于被推开。
林凡带着荆竹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让胥大人久等了，抱歉。”林凡拱手道，“方才与同僚商议一些细节，耽搁了。”
胥文压下心头火气，起身回礼：“林城主客气。本官今日前来，是为商谈那蒸汽机之事。不知林城主，打算以何条件出售？”
林凡在主位坐下，示意胥文也坐，这才缓缓开口：“胥大人快人快语，那林某也不绕弯子。蒸汽机，林谷可以卖给胥国，而且可以是最新改进的‘磐石三号’样机，出力比昨日演示的还要高出两成。”
胥文心中一喜，但面上不动声色：“条件呢？”
“两个条件。”林凡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价格。一台‘磐石三号’，作价黄金一千斤，或等价粮食五万石，生铁十万斤。可分三年付清。”
胥文眉头紧锁。这个价格不低，但胥国确实付得起。他在心中快速盘算着国库的储备，缓缓点头：“可以商议。第二个条件呢？”
林凡直视胥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第二个条件，我要胥国国君正式下诏，封我林凡为‘镇荒王’，享有对镇荒城及现有辖地（包括望北城、黑水城、磐石城、月亮湖区）的完全统治权，世袭罔替。胥国不得干涉内政、不得派驻官员、不得征调赋税。此外，胥国需承诺，五年内不得将蒸汽机技术或成品转让给任何第三方，尤其是邢国与羌戎。”
“什么？！”胥文猛地站起，脸色涨红，“异姓封王？林城主，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此乃坏我胥国祖制之举！”
林凡神色不变，甚至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胥大人稍安勿躁。林某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分。镇荒城自立城以来，便是林某与数万百姓一砖一瓦建起，从未受胥国管辖，也未得胥国庇护。如今要我们向胥国称臣纳贡，于理不合。但若能得一纸诏书，确认我们的地位，那胥国便是我们的朋友，而非敌人。”
他放下茶杯，继续道：“况且，胥国得到的，将是九州第一台正式售出的蒸汽机。有了它，胥国的矿产能提升多少？工坊效率能增加多少？国力将领先邢国、羌戎多少？胥大人是明白人，应该算得清这笔账。”
胥文胸口起伏，死死盯着林凡。他何尝不知林凡说的有道理？但异姓封王……这实在触及了胥国政治的底线。
“若……若王上不允呢？”胥文艰难地问。
林凡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冷意：“那林某只好将蒸汽机卖给吴国、越国，甚至……邢国了。听说邢国使团对蒸汽机极为感兴趣，愿意用三处煤矿的十年开采权来换。胥大人觉得，邢国若是得了此物，会用它来做什么？”
胥文如遭雷击，颓然坐回椅上。
是啊，如果胥国不买，别国会买。相比较之下，胥国将寝食难安！
漫长的沉默。
偏厅内只剩下胥文粗重的呼吸声和茶水沸腾的细微声响。
许久，胥文终于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沙哑：“此事……本官做不了主，需快马请示王上。”
“可以。”林凡点头，“林某给胥国十天时间。十天内，若有回音，交易继续。十天后，所有交易内容作废。”
他站起身，走到胥文面前，递过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草案：“这是合约草本，胥大人可以带回去细看。上面写明了双方的权利义务，包括技术保密条款、后续支持内容等。若胥国同意，我们可以在此基础上细化。”
胥文接过那份以工整小楷书写的竹简，入手沉甸甸的。他展开略看了看，条款详细周全，显然林谷早有准备。这个林凡，不仅精通奇技，更擅权谋，将一切都算得死死的。
“本官……会尽快禀报王上。”胥文最终咬牙道，收起竹简，起身告辞。
目送胥文略显踉跄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荆竹才低声问：“主公，胥国会答应吗？”
“会。”林凡肯定道，“因为胥国没有更好的选择。宇文渊是个务实的国君，他知道什么更重要——是虚无的祖制，还是实实在在的国力优势。”
“那万一……”
“万一他不答应，”林凡转身望向窗外，目光深远：“胥国不接受条件，但是胥国周边的国家接受条件啊，其他国家发展，胥国停滞不前，到时候着急的还是胥国自己。”
他顿了顿，又道：“安排一下，下午先见吴国使者。给胥国的压力，要恰到好处。”
“明白！”
荆竹领命而去。
林凡独自站在偏厅内，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镇荒城街道。这座他一手建立的城市，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而今天这场谈判，将决定它未来以何种姿态屹立于九州之间。
是附庸，还是平等的盟友？是待宰的肥羊，还是令人敬畏的力量？
答案，正在他手中书写。
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林凡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姜宓走到他身边，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肩上：“起风了，小心着凉。”
林凡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宓儿，你说我这么做，是对是错？”
姜宓靠在他肩头，轻声道：“主公心中早有答案，何必再问？这世道，弱肉强食，若无自保之力，何谈造福百姓？林谷要走的路，注定与众不同。”
窗外，镇荒城的钟楼传来悠扬的钟声。新的一天，新的博弈，已经开始。而这条工业革命之路，必将伴随着无数的算计、妥协、联盟与背叛，一路向前。
但他不惧。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有忠诚能干的部下，更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与信念。
这就够了。
“走吧。”让我们看看，这九州列国，究竟谁能成为林谷真正的朋友，谁又会是潜在的敌人。”
两人并肩走出偏厅，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镇荒城的故事，还在继续。而蒸汽的轰鸣，将传遍更远的地方，唤醒一个沉睡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