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镇荒港,海风已带着凛冽的寒意,却吹不散码头上的热烈气氛。三艘高桅大船缓缓驶入港湾,帆樯林立,船身吃水极深——这是吴国交付的第一批海船,经过林谷船匠的改造加固,刚刚完成了首次东向远航归来。
“卸货!小心点!那箱子里是琉璃器!”
“这边!丝绸和茶叶先入库!”
“矿石!矿石堆在甲区!”
码头上人声鼎沸,荆竹亲自坐镇指挥,胡商和海老七分站两侧,三人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工人们喊着号子,将一箱箱货物从船舱中运出,在码头上堆积成小山。
林凡和姜宓站在港务司二楼的露台上,俯瞰着这一幕。姜宓披着狐裘披风,望着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箱,眼中闪着光:“看来东向商路,成了。”
林凡点点头,手中拿着一份刚呈上来的货品清单:“三艘船,载重各八百石,去时满载铁器、布匹、烧刀子、还有二十套‘开拓套装’。回来时……”他念着清单,“珍珠三百斛,珊瑚五十株,香料八百斤,上等木材两百方,锡锭五千斤,还有……这是什么?”
他指着清单末尾一项。
荆竹小跑着上楼,气喘吁吁却满脸红光:“主公!大喜!海老七他们在东海‘琉球群岛’换到了这个!”他捧着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浅黄色、半透明的块状物。
姜宓轻嗅:“有股特别的香气……是香料?”
“不,是‘龙涎香’!”荆竹激动道,“当地土人从巨鲸体内取得,不识货,我们用了三把铁斧、五匹布就换来了这么一盒!在望北城,这一盒至少值千金!若是运到胥国邺都、黎国新郑那些大城,价格还能翻倍!”
林凡拿起一块,仔细端详。确实是龙涎香,在这个时代是顶级的香料和药材,价比黄金。
“还有这个,”荆竹又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颗浑圆洁白的珠子,“东海珍珠,个个都有拇指大小!我们带去的琉璃镜子,那些岛国贵族爱不释手,一颗大珠换一面镜子,他们还觉得赚了!”
姜宓接过珍珠,在手中摩挲,轻声道:“东向商路的利润,比西向还要高。”
“正是!”荆竹搓着手,“关键是,我们带去的都是高附加值的产品——铁器、布匹、镜子、酒,还有那些‘开拓套装’,岛国土人见了简直惊为天人。而换回来的,要么是奢侈品,要么是我们紧缺的原材料。这一趟,毛利至少是成本的十倍!”
林凡放下清单,望向港口那三艘正在卸货的大船。船身还带着远航的风霜,帆布上有修补的痕迹,但毫无疑问,它们证明了林谷海上商路的可行性。
“船员情况如何?”他问。
“折了三个,”荆竹神色一黯,“一场风暴,两个落水,一个病逝。还有七人受伤,已经在船医那里诊治。海老七说,远航确实艰险,但活下来的,分到的红利也足够一家人过上好几年。现在船队里的人都抢着下次出海。”
林凡沉默片刻:“阵亡和受伤的,抚恤从优。另外,让格物院想想办法,改进航海仪器,研究更准确的海图绘制方法。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是!”
“还有,”林凡补充,“下次出海,带上温良教育司推荐的几个学员。让他们记录沿途风土人情、地理水文,回来整理成册。我们要建立自己的航海知识库。”
荆竹连连点头,将这些一一记下。
就在这时,一名商舆院的书记官匆匆上楼,递给荆竹一封密信。荆竹拆开看了几眼,脸色微微一变。
“主公,”他压低声音,“西向商队也有消息传回。赵拓他们到了‘疏勒城’,那里是西域诸国的一个贸易中心。我们的货物,特别是烧刀子和‘开拓套装’,大受欢迎。疏勒城主甚至想直接订购一百套‘开拓套装’,作为他们卫队的标准装备。”
林凡挑眉:“条件呢?”
“他希望用铜矿开采权和羊毛专营权来换。”荆竹道,“疏勒城周边有两座富铜矿,年产精铜可达五万斤。而且他们控制着大片草原,羊毛产量极大。如果我们同意,可以以极低的价格长期获取这些资源。”
“答应他。”林凡毫不犹豫,“但要加上一条:林谷可以在疏勒城设立常驻商站,享有税收优惠,并且有权雇佣当地护卫。”
“明白!”
荆竹兴冲冲地下去安排了。露台上只剩下林凡和姜宓。
姜宓望着丈夫的侧脸,轻声道:“东西两向商路都打开了,财政的压力应该能缓解不少。”
“嗯,”林凡握住她的手,“但这只是开始。商业网络要铺开,需要更多船只、更多商队、更多商站。这些都是钱。不过……”他看向码头堆积如山的货物,“有了这些利润,我们可以滚雪球了。”
正说着,韩庐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这位安全总署负责人脸色凝重,快步走到林凡身边,低声道:“主公,有紧急情况。”
林凡心中一凛:“说。”
韩庐看了一眼姜宓,欲言又止。
姜宓何等聪慧,立刻道:“夫君有要事,妾身先回府安排今晚的接风宴。”说着便要离开。
“不必。”林凡却拉住了她,“宓儿不是外人,韩庐,直接说。”
韩庐这才沉声道:“我们在邢国的暗线传回密报,邢国宫廷近日与一伙远方来客接触频繁。那些人来历神秘,持‘息国’使节文书。”
“息国?”姜宓身体微微一颤。
林凡感觉到她的手瞬间冰凉,握得更紧了些:“继续说。”
“暗线无法接近核心,但探听到一些碎片信息。”韩庐的声音压得更低,“那些人似乎在打听……姜宓的情况。他们提到了‘王室嫡女’、‘流亡’、‘斩草除根’等字眼。而且,邢国方面对此事异常热心,国君邢襄亲自接见了那些使者三次。”
露台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姜宓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却强撑着没有失态。林凡将她搂入怀中,对韩庐道:“消息可靠吗?”
“暗线是我们在邢国宫廷发展了三年的眼线,从未出过差错。”韩庐肯定道,“而且,羌戎那边也有异动。赫连勃勃的左贤王帐下,最近来了几个中原打扮的谋士,行踪诡秘。我们的人怀疑,邢国和羌戎可能已经联手,准备利用夫人的身份做文章。”
林凡眼中寒光一闪:“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还不明确,”韩庐摇头,“但暗线听到一个说法:息国王室正处于政权交替的关键期,新君继位,需要清除前朝余孽以稳固统治。姜宓……可能是他们要找的人。”
姜宓闭上眼,靠在林凡肩头,身体微微发抖。林凡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恐惧——那是对过去梦魇的恐惧,也是对可能牵连林谷的愧疚。
“还有更具体的吗?”林凡问。
韩庐迟疑了一下:“暗线说,那些息国使者似乎在怂恿邢国和羌戎,以‘窝藏敌国余孽’为名,联合向林谷施压。他们承诺,如果邢国和羌戎能‘协助’解决此事,息国将在外交和贸易上给予支持,甚至……可能提供军事援助。”
“好一个借刀杀人。”林凡冷笑,“邢国和羌戎刚在我们手上吃了亏,正愁没借口报复。现在有人送上刀,他们当然乐意接。”
他轻轻拍着姜宓的背,声音却冷静得可怕:“使者现在何处?”
“昨日离开邢国都城,往西去了。”韩庐道,“按照路线判断,应该是先回息国复命,然后再来林谷。如果他们走官道,最快也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能到。”
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时间不算充裕,但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加强边境警戒,”林凡下令,“特别是邢国和羌戎方向。让猞猁的侦察营前出百里,监视任何可疑动向。另外,派人盯住所有通往息国的要道,一旦发现使者团队,立刻回报。”
“是!”
韩庐领命退下。
露台上只剩下两人。海风呼啸,带着咸腥的气息。码头上依旧喧闹,工人们的号子声、货箱落地的闷响、商贩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繁荣景象。但这繁荣之下,暗流已开始涌动。
“宓儿,”林凡轻声唤她,“看着我。”
姜宓抬起头,眼中已有泪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是妾身连累了你,连累了林谷。若是……若是他们真的找上门,妾身愿意……”
“闭嘴。”林凡打断她,语气罕见地严厉,“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你是林谷的人。谁敢动你,就是与我林凡为敌,与整个林谷为敌。”
政治斗争,家族恩怨,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逃到林谷,就是林谷的人。保护自己的子民,是统治者的责任。
姜宓的眼泪终于落下,却是感动的泪。她扑进林凡怀中,泣不成声。
林凡搂着她,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投向遥远的天际。西方,那是息国的方向,一个他从未涉足、却已开始将阴影投向他们的大国。
政治真是最肮脏的游戏。为了巩固权力,可以追杀流亡在外的孤女;为了报复仇敌,可以勾结外邦施压。邢国、羌戎、息国,各怀鬼胎,却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暂时走到了一起。
但林凡不怕。
林谷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势力。他有蒸汽机,有后装步枪,有正在展开的商业网络,有数万忠诚的子民。更重要的是,他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和视野。
“宓儿,”他轻声道,“你相信我吗?”
“信。”姜宓毫不犹豫。
“那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林凡语气坚定,“息国使者来了又如何?邢国羌戎联合施压又如何?林谷不是软柿子。他们要谈,我们可以谈;他们要打……”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们也不惧。”
姜宓抬起头,看着丈夫坚毅的脸庞,心中的恐惧渐渐平息。是啊,这个男人,从一无所有到建起这座雄城,从流民首领到与列国博弈,他什么时候让她失望过?
“妾身不怕。”她擦干眼泪,重新站直身体,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只是……此事牵涉息国王室,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妾身虽然离家时年幼,但也知道,王室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他们既然找上门,就不会轻易罢休。”
“我知道。”林凡点头,“所以我们要做好准备。第一,弄清楚息国现在的情况。韩庐的情报网对息国渗透不深,我们需要更多信息。第二,要搞清楚邢国和羌戎到底想要什么——是真的想帮息国抓人,还是以此为借口谋取其他利益。第三……”
他看向码头上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我们要加快积蓄力量。商业要继续扩张,军工要继续发展。实力,才是谈判的最大筹码。”
姜宓思索片刻,道:“关于息国,妾身或许能提供一些信息。虽然离家时年幼,但家族中有些老人可能还在,他们或许知道王室内部的纠葛。妾身可以试着联系旧部……”
“不行。”林凡断然拒绝,“太危险。你现在绝不能暴露任何与过去有关的线索。一切交给我来处理。”
他牵起她的手:“走,先回府。今晚的接风宴照常举行,而且要比以往更热闹。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林谷一切如常,蒸蒸日上。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露怯。”
两人走下露台,穿过繁忙的码头。工人们见到城主,纷纷停下行礼,眼中满是敬仰。他们不知道,一场风波正在远方酝酿,可能危及他们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
但林凡知道。
他握紧姜宓的手,走过一箱箱珍珠、香料、矿石。这些都是林谷繁荣的证明,也是他们应对未来危机的资本。
商业是一把双刃剑,带来了财富,也引来了忌惮。
爱情也是一把双刃剑,给了他温暖,也带来了软肋。
但林凡从不后悔。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下去。保护所爱之人,守护所建之城,在这乱世中开辟一片新天地——这本就是他的初心。
而现在,初心的考验来了。
他抬头望向西方,那里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边染成血色。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他已做好准备。
两人并肩走向城主府,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前方是接风宴的灯火通明,是林谷官员和商队勇士的欢声笑语;后方是逐渐暗下的港口,是三艘远航归来的大船,是堆积如山的财富和希望。
而远方,是正在迫近的使者、阴谋和危机。
这一夜,镇荒城依旧热闹非凡。但细心的人会发现,自这日起,城主府的守卫比往日多了三成,安全总署的人频繁进出,港务司的灯火彻夜未熄。
繁荣之下,暗战已悄然开始。
林凡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