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望北城,空气中仿佛都跳动着金币碰撞的脆响与远方客商带来的异域气息。昔日略显空旷的“技术交流区”临时场馆区域,如今被一座座风格各异的帐篷、临时搭建的凉棚和车马簇拥,人声鼎沸,俨然成了一座微型的“万国博览会”。
林谷要公开展示并“有限制出售”神工“蒸汽机”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林凡最初的预料。不仅近邻胥、潞、邢、羌戎,连更遥远东南方向的吴国、越国,甚至西南某些山地部族的代表,都不远千里,或明或暗地派出了使团。
黎国云裳郡主自然无需远行,她本就下榻在望北城最精致的驿馆“迎宾楼”,此时正凭栏远眺着场馆入口处川流不息的人群。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利落的月白骑装,外罩轻纱,少了几分宫廷贵女的柔婉,多了几分审视与筹谋的精明。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打着不同旗帜的使团,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局面越乱,水越浑,对善于在夹缝中求存的黎国而言,或许机会越多。
胥国的使团规模最为庞大正式,由一位身着紫袍、面容严肃的内政大臣胥文带队。他身后跟着数名胥国工部的匠官,以及一队精锐护卫。胥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与恼怒。王命索要不成,反被公主闹了一通,如今林谷竟要公开售卖,这无异于当众打了胥国一记耳光。他此行,既要尽可能获取蒸汽机,更要观察各国动向,评估林谷此举背后的深意。
潞国的使者是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文官,带着浓厚的学者气息,据说是潞国“天工院”的副监事。他更关注技术本身,随行人员中也以匠师和书记官为主,显得低调务实。
邢国与羌戎的代表则简单许多,多是武将或部落头人打扮,带着明显的戒备与不甘。他们国力受损,财力有限,更多是来亲眼确认这曾带给他们惨败的“奇技”究竟为何物,并警惕他国获得后带来的力量失衡。
最引人注目的,是初次正式亮相的吴国与越国使者。吴国使者身材高大,服饰华美,佩玉镶金,带着浓厚的江南水乡的精致与一丝海贸带来的豪阔气息,言谈间对“舟船之利”格外感兴趣。越国使者则较为精悍,肤色略深,言语简练,目光更多流连于那些可能与矿冶、锻造相关的展示区域。两国虽远,但显然对能提升国力、尤其是可能应用于水运或军事的新技术,抱有极大的热情。
场馆中央,一座特意搭建的高台被红绸环绕。台上,覆盖着巨幅帆布的,正是今日的主角——经过格物院精心“修饰”和“准备”的“磐石二号”展示样机。它比最初的“磐石一号”外观更为规整,锅炉漆成暗红色,黄铜部件擦得锃亮,连接着数个用于演示的模型。
吉时已到。荆竹作为东道主代表与博览会主持人,登上高台。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商舆院令官服,举止从容,言谈清晰,面对台下黑压压的各国显贵与使节,毫不怯场。
“诸位远道而来的贵宾,朋友们!欢迎莅临望北城,参加林谷首届‘奇技博览会’!”荆竹的声音通过简单的铁皮喇叭扩散开来,“林谷立身,赖于实干,重于巧思。今日所展之物,名曰‘蒸汽机’。此非天赐,乃我林谷格物院上下,历经无数昼夜,耗用无数心血,探究水火相激、化热为力之理所成!”
他简要阐述了蒸汽机的基本原理(当然,是简化且保留关键点的版本),强调其“以石炭或薪柴为薪,以清水为媒,可得持续稳定之巨力”,并指出其潜在应用前景:“可用于深矿抽水,可驱重型器械,可为舟船新帆,未来或更有无穷妙用!”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尽管早有耳闻,但亲耳听到如此系统的描述,仍觉震撼。
“然,”荆竹话锋一转,语气诚恳,“此机初成,犹在完善。我主林凡有言:技术乃天下公器,本当惠及四方。然,一则,此机制作精密,非有上佳铁料、熟手匠人不可为;二则,如何有效、安全用之,尚需探索;三则,林谷力薄,产能有限。故此前秘而不宣,非为私藏,实乃力有未逮,恐怀璧其罪,更恐劣品流出,害人害己。”
这番说辞,既解释了之前的“保密”,又抬高了蒸汽机的技术门槛,更隐隐点出了之前胥国强索的不合时宜,听得台下胥文脸色更沉。
“今日,”荆竹提高声调,“承蒙天下英杰齐聚,我林谷愿将此机公之于众,一为交流切磋,共探妙理;二为……”他顿了顿,“为我林谷换取些许亟需之资材,以资后续研发,以期早日将此机完善、推广,真正造福于民!”
“现在,有请我主林凡,为大家演示‘磐石二号’!”
在众人的瞩目下,林凡缓步登台。他今日只着常服,神色平静,仿佛即将演示的并非什么惊世骇俗之物,而是一件寻常工具。他向台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云裳郡主、胥文、吴越使者等一众面孔,最终落在巨大的机器上。
“点火,升压。”林凡简洁下令。
早已准备就绪的李磐(今日特意换了身干净袍服,但眼中兴奋难掩)亲自操作。助手将优质煤炭填入炉膛,点燃。鼓风机开始工作,火焰升腾。锅炉上的压力表指针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右移动。
等待的时间,充满了仪式感。台下无人交谈,只有粗重的呼吸和炉火轻微的噼啪声。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那被帆布半遮的机器和那跳动的指针。
当指针越过某个刻度,林凡对李磐点了点头。
李磐深吸一口气,握住主蒸汽阀门的手轮,用力缓缓转动!
“嗤——!!!”
比“磐石一号”更为高亢、更为浑厚的蒸汽嘶鸣声猛然爆发!白色的高压汽柱从泄压阀和特意设计的演示喷口冲出,直上数尺,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整个高台似乎都微微震动!
紧接着,蒸汽被导入气缸,推动活塞!连杆开始运动,曲轴发出低沉的嗡鸣,带动那个直径巨大的铸铁飞轮开始旋转!起初略显滞涩,随即越来越快,越来越平稳,最终化作一道几乎看不清的灰影,只余下低沉有力、仿佛巨人心脏搏动般的“轰隆”声!
飞轮通过传动皮带,带动了旁边的水泵模型。只见那水泵的活塞快速上下,将台下水缸里的水抽出,扬到高处再落下,形成一道人工小瀑布。同时,粉碎机模型的滚筒也开始转动,发出碾磨的声响。最令人惊奇的,是那几盏连接着神秘铜线圈和磁石的玻璃灯泡,竟在飞轮达到一定转速后,接连闪烁了几下,然后稳定地发出了柔和的、持续的光芒!
水火之力,化为机械之能,再化为……光?!
这一幕,彻底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无论他们来自何方,怀有何种目的,此刻都只剩下目瞪口呆的震撼。那咆哮的蒸汽,飞旋的巨轮,自动工作的机械,还有那不可思议的“电光”……这一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超越他们以往所有认知的画面。力量,原来可以这样获取,这样传递,这样应用!
云裳郡主掩住了微张的嘴,眼中精光闪烁,迅速计算着这东西如果用于黎国的丝织工坊或矿山,能带来多大的效率提升和利润。胥文脸色铁青,他身后的胥国匠官更是看得目不转睛,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试图理解其中的奥妙。吴国使者激动地与同伴低语,显然在联想船舶应用。越国使者则死死盯着那飞轮和传动结构,似乎在评估其对于冶炼鼓风的价值。邢国和羌戎的代表,脸上则写满了忌惮与无力。
林凡任由机器运转了片刻,充分展示了其稳定性和出力,然后才示意李磐逐步关闭阀门。蒸汽嘶鸣渐弱,飞轮缓缓停下,灯光熄灭,场馆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但那震撼的余波,却在每个人心中激荡不休。
“诸位所见,便是‘磐石二号’。”林凡的声音此刻响起,平静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它尚不完美,耗煤颇多,维护需勤,远未到可随心所欲应用之境。但,它证明了一条路,一条将蕴藏于煤石草木之中的力量,转化为推动万物之力的路!此路,漫长且艰,非一家一国可成。林谷愿与天下有志者,共探此道。”
他目光扫过台下,特别在胥文脸上停留了一瞬:“然,探路需资粮。林谷欲售者,非核心秘法,而是此探索之阶段性成果——‘磐石二号’样机及基础应用指南。数量有限,价高者得。所得,将尽数投入后续研发。待技术成熟,成本降低,应用明晰之时,林谷承诺,必不藏私,当广而告之,惠及天下!”
这番话,既展示了实力,又表明了“困难”和“诚意”,更将出售行为包装成了“资助研发、共享未来”的崇高事业。尤其是最后“惠及天下”的承诺,更是让那些财力有限或心怀顾虑的国家,也生出了一丝期待——现在买不起或不敢买,将来或许有机会?
“林城主!我黎国愿购三台!价格好说!”云裳郡主第一个朗声开口,打破了寂静。她反应极快,深知先声夺人之利。
“我吴国愿求购两台,并希望能优先获得与舟船应用相关的指导!”吴国使者不甘落后。
“越国愿以精铜万斤,换购一台及矿山应用详解!”越国使者开出了实物筹码。
潞国使者也谨慎地表示希望购买一台用于研究。就连邢国和羌戎的代表,也在低声与随行人员商议,看是否能凑出一些财物或资源换取。
一时间,高台下竟成了竞价场。各国使者纷纷开口,唯恐落后。原本应该是“收缴对象”的林谷,此刻却成了各国争相讨好的技术输出方。而那个曾带着王命傲慢前来索要的胥国使团,却尴尬地站在原地。胥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开口竞价?等于承认之前王命不当,且与各国争利,有失体统;不开口?眼睁睁看着别国可能获得此物,回去如何向王上交代?
他身后的匠官急得额头冒汗,低声催促:“大人,此物……此物确有无穷潜力!不可落于他国之后啊!”
胥文咬咬牙,终于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地开口:“胥国……亦愿求购。” 语气早已没了当初宣旨时的盛气凌人,反而带着几分难堪。
林凡看着这一幕,心中波澜不惊。他知道,今日的展示和有限出售,只是开始。他将蒸汽机从“被觊觎的珍宝”变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和“未来可期的希望”,成功转移了矛盾,并将压力和竞争引向了各国之间。林谷则从中赚取了急需的资源、时间和外交空间。
然而,他也清楚,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得到蒸汽机的国家会如何研究、模仿、改进?没有得到或得到不足的国家,又会采取什么手段?技术的扩散一旦开始,便再难回头。林谷必须跑得更快,在对手们还在摸索第一代蒸汽机时,已经向着第二代、第三代,乃至更广阔的能源与应用领域狂奔。
望北城的这场“工业革命”,照亮了技术的前路,也照出了人心深处的贪婪、焦虑与雄心。一个由蒸汽力量悄然搅动的、更加波澜壮阔的时代,正在这喧嚣的场馆之外,缓缓拉开序幕。而林凡和他的林谷,已经站在了这场变革浪潮的最前端,尽管前方,依然是暗流汹涌,群雄环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