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朝阳，挣扎着从城市的天际线探出头来，将淡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却驱不散深秋清晨特有的萧瑟寒意。
顾言琛在梧桐树下站了整整一夜。
脚边的烟蒂比昨夜又多了一小堆。昂贵的西装外套肩头，被夜露浸染出深色的痕迹，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他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而狼狈，与平日里那个一丝不苟、矜贵倨傲的顾总判若两人。
当第一缕阳光刺痛他干涩的双眼时，他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僵持中略微清醒。他动了动几乎冻僵的手指，抬起沉重如同灌铅的眼皮，再次望向那扇熟悉的窗户。
窗帘依旧紧闭，没有任何动静。
她……还好吗？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煎熬了一夜的心。他不敢想象她是如何度过这一夜的，是和他一样在痛苦中辗转，还是……已经对他彻底失望，心如死灰？
这种未知的恐慌，比任何明确的拒绝更让他难受。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光是守在这里是没用的。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她知道他的决心，必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他摸索着掏出手机，屏幕因为低温反应有些迟钝。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他烂熟于心、却刚刚被她拉黑的号码。
犹豫了片刻，他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着，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太多的话堵在胸口，太多的解释想要倾吐，可他知道，此刻任何冗长的辩解都可能适得其反。
最终，他只打下了三个字，用尽了他此刻所能凝聚的所有诚意和卑微：
「对不起。」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小小的图标一起，被投递了出去，悬在了未知的虚空之中。
他会收到红色的感叹号吗？她会看到吗？看到了，又会是什么反应？
他紧紧握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又被他按亮，反复几次，像是在进行某种无望的仪式。没有回复，没有拒收提示，什么都没有。那条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这种彻底的、被无视的感觉，比直接的争吵和指责，更让人无力。
顾言琛颓然地放下手机，将额头抵在冰凉粗糙的梧桐树树干上，闭上了眼睛。一夜未眠的疲惫和高度紧绷的精神，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击垮。
但他不能倒下。
他重新直起身，目光再次变得坚定。他走到公寓楼门口，却没有再试图按呼叫键。他知道，那扇门，在她愿意打开之前，他按多少次都是徒劳。
他转而走向旁边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清晨的便利店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打着哈欠的店员。顾言琛走到热饮柜前，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牛奶、豆浆和咖啡，犹豫了一下。
他记得她胃不好，早上喜欢喝点温热的。以前大学时，他总会提前买好热牛奶或豆浆在图书馆等她。后来重逢，他偶尔“顺路”给她带早餐，也会刻意避开冰美式，选择燕麦拿铁或者热可可。
最终，他选了一瓶她以前常喝牌子的红枣枸杞豆浆，又拿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新鲜的火腿三明治。结账时，店员看着他一身价值不菲却狼狈褶皱的西装，以及那明显熬了通宵的憔悴面容，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但还是麻利地扫码装袋。
顾言琛提着简单的早餐，重新回到林小溪的公寓楼下。他没有再试图上去，而是将早餐轻轻放在了单元门禁旁边的窗台上，一个显眼却不会被轻易碰掉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几步，再次抬头望了望那扇窗户，然后转身，走向自己停在路边的车。
他没有离开。他只是坐进了驾驶室，将座椅放倒，闭上了眼睛。他需要休息片刻，哪怕只是几分钟，他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苏晓晴？对，或许可以通过晓晴……
他不能离她太远。他怕她万一需要他，他不能不在。
……
楼上，林小溪其实早就醒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怎么睡着。
天刚蒙蒙亮时，她就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那个身影果然还在。
他靠在树下，指间夹着烟，身影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孤寂和落寞。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
她看到他拿出手机，低头打字，然后长久地凝视屏幕。是在给她发信息吗？发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开机键上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她害怕。害怕看到他的解释，更害怕自己会心软。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他走向便利店，又提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回来，放在了窗台上。然后，他回到了车里。
他……这是在干什么？用这种默默守护的方式，祈求她的原谅吗？
林小溪靠在窗边的墙壁上，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愤怒和委屈依然存在，但看着他在楼下守了一夜，看着他那明显憔悴的身影，看着他笨拙地放下早餐……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在悄然松动。
她不是铁石心肠。她爱他，这一点从未改变。正是因为这份爱，才会在受到“背叛”和“欺瞒”时，感到加倍的痛苦。
现在，痛苦之余，一丝丝心疼开始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
他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在楼下站了一夜……会不会生病？他看起来那么累，是不是从b市赶回来就没休息？他放在窗台上的早餐……是给她的吗？
各种念头在她脑海中翻腾。她想去把早餐拿上来，又觉得这样像是在向他妥协。她想下去看看他，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又怕再次陷入那令人心碎的纠葛。
就在这种矛盾的拉扯中，时间缓缓流逝。
阳光渐渐变得明亮，小区里开始有了人声和车声，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林小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她换下睡衣，随便套了件外套，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公寓门。
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他昨夜留下的、淡淡的烟草气息，尚未完全散去。
她走下楼梯，来到单元门口。那瓶温热的豆浆和三明治，还静静地躺在窗台上。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塑料瓶身，还能感觉到一丝残留的暖意。
她拿起早餐，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路边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车窗贴了深色的膜，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他是在里面看着她吗？还是……睡着了？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看看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一条新的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内容依旧简短，却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早餐趁热吃。别饿着。我在车里，不会打扰你。等你愿意的时候。」
没有过多的解释，没有逼她立刻做出决定。只是这样一句简单、甚至带着点卑微的关心和承诺。
林小溪握着那瓶温热的豆浆，感觉那温度顺着掌心，一点点蔓延到了冰冷的心口。
她站在原地，望着那辆沉默的轿车，许久，许久。
最终，她没有走过去，也没有回复短信。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拿着早餐，重新走上了楼。
只是这一次，她的脚步，不再像昨夜那般仓皇和绝望。
而车里的顾言琛，在她身影消失后，才缓缓睁开了假寐的眼睛。他看到她拿走了早餐，虽然她没有看他，没有回应，但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对他而言，却像是黑暗中透进的第一缕微光。
他重新坐直身体，发动了车子。他没有离开，而是将车开到了小区对面一个不显眼、却依旧能看到她公寓楼口的临时停车位。
他不能逼她太紧，但他也绝不会放弃。
这场关于信任和爱情的战役，他必须赢。
（第31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