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A市的天空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洗过的蓝，阳光失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煦而明亮。距离那场医院里的坦白，已经过去了一周多。顾言琛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基本康复，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总经理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依旧沉稳、睿智、决策果决，但在某些细微之处，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讨好。而这所有的变化，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人——林小溪。
这种讨好，从清晨便开始了。
以往，顾言琛的早餐通常是一杯黑咖啡，偶尔加一份三明治，在车上或办公室匆匆解决。但现在，每天早晨七点半，当他的黑色迈巴赫准时停在西溪公寓小区门口时，副驾驶座上总会放着不同的、还冒着热气的早餐。
第一天是鼎泰丰的蟹粉小笼包和温热的豆浆，用精致的保温袋装着。
第二天是w酒店西饼屋的招牌可颂和手冲瑰夏咖啡。
第三天是城南那家需要排队一小时才能买到的老字号粢饭糕和甜粥。
……
每天不重样，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林小溪偏好的口味，或者她曾经在闲聊时提过一句“想吃”的东西。他记得她所有细微的喜好，记得她不爱吃香菜，记得她喜欢甜但不喜欢腻，记得她胃不好，早餐需要温热软糯的食物。
林小溪拉开车门坐进来时，总会看到这些精心准备的早餐。她不会拒绝，会低声道一句“谢谢”，然后安静地享用。顾言琛则会一边开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她的反应。看到她小口咬下小笼包，汤汁没有溅出，嘴角微微满足地抿起时，他紧握方向盘的手指会几不可查地放松一些。
但他期待的、更进一步的交流，却很少发生。她不会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昨晚做的梦或者看到的趣闻，也不会点评早餐的味道。她只是安静地吃，偶尔回应几句他关于当天工作安排的问话，语气平和，却带着一层无形的隔膜。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指责更让顾言琛感到无力。
上午十点左右，林小溪的办公桌上，会准时出现一份精致的下午茶点心。有时是Lady m的千层蛋糕，有时是某位法国甜品大师限量制作的马卡龙，配着她喜欢的英式早餐茶，奶和糖分开装在精致的小罐子里。
第一次送来时，全办公室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助理小杨咋舌：“溪姐，顾总这……也太贴心了吧？”
林小溪看着那盒价值不菲的甜品，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大家分着吃了吧。”
她只留下自己那杯茶，点心大多分给了同事。顾言琛从周铭那里得知后，眼神黯了黯，却没有停止。他只是让周铭下次准备双份，一份单独给她，另一份给项目组共享。
他推掉了几乎所有非必要的晚间应酬。除非是关系到公司战略的重要客户，否则一到下班时间，他的车总会准时出现在公司楼下。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接上楼去她办公室等，而是发一条简短的信息：「我在楼下。」
他给她空间，也维持着自己那点骄傲下的体贴。
林小溪有时会准时下班，有时则会加班。无论多晚，她下楼时，总能看见那辆熟悉的车静静停在老位置。他会下车，为她拉开车门，动作自然而绅士。车上，他也不会过多追问她加班的原因，只会调低车载音乐的音量，让她能在疲惫中小憩。
这种体贴入微，持续而密集，像一张温柔的网，细细密密地将林小溪包裹其中。她并非毫无感觉。相反，他每一个笨拙的示好，都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但她强迫自己冷静，她在观察，在判断。这一切，是出于他内心真实的愧疚和爱意，还是仅仅是一种程序化的、出于责任感的补偿？她害怕再次沉溺，害怕这看似坚实的温柔，背后依旧隐藏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四的晚上。
那天林小溪因为一个临时会议，加班到快九点。她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电梯，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走向小区门口，却意外地看到顾言琛的车，竟然停在了她公寓的单元楼下。
他很少将车开进来，通常都恪守着她划下的“界限”，停在小区门口。
看到她出来，顾言琛推开车门下车。他今天穿得比平时休闲，深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肩线挺括，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只是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甚至还有一点点不自在？
“怎么开进来了？”林小溪走近，有些疑惑地问。
顾言琛看着她，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做了点吃的。想着你加班可能没吃晚饭，外面的东西油腻，对胃不好。”
林小溪愣住了。她看着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车，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顾言琛下厨？这简直比公司股票涨停还要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在她的认知里，顾言琛和厨房这两个概念，基本是绝缘的。
“你……做的？”她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顾言琛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打开后座车门，拎出一个多层保温饭盒。“嗯。第一次做，可能……不太成功。”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坦诚。
林小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他手里那个与他矜贵气质格格不入的保温饭盒，再看看他脸上那混合着疲惫、期待和一丝窘迫的神情，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去……尝尝？”顾言琛试探着问，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这一次，林小溪没有立刻拒绝。她沉默了几秒，看着他眼底那抹因为熬夜处理公务兼研究菜谱而泛起的淡淡青黑，心底某个角落悄然软了下去。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顾言琛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惊喜的光芒，仿佛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奖赏。他连忙拎着饭盒，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单元门。
公寓里，灯光温暖。
林小溪换好拖鞋，看着顾言琛有些拘谨地站在客厅中央，像个误入别人领地的大型犬科动物。她指了指餐桌：“放那里吧。”
顾言琛依言将保温饭盒放在餐桌上，动作甚至带着点郑重的意味。他一层层打开饭盒。最上面一层是米饭，看起来倒是颗颗分明，软硬适中。第二层是……清蒸鲈鱼。只是那鱼的卖相实在不敢恭维，鱼皮有些破损，葱丝姜丝切得粗细不均，胡乱地铺在鱼身上。
第三层是炒青菜，颜色有些深，看起来火候有点过了。
林小溪看着这几道“精心”准备的菜肴，又抬头看了看顾言琛。他正紧张地看着她，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等待审判。
“你……什么时候学的？”她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他递过来的，明显是崭新拆封的筷子。
顾言琛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有些游移：“就……最近。看了几个视频。”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林小溪能想象到，这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在面对锅碗瓢盆和陌生食谱时，是怎样的手忙脚乱。
她的目光落在他放在桌面上的左手，食指和中指上，赫然贴着两个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创可贴。那是她之前逛超市时无意中买的，少女心十足，与他冷峻的气质形成巨大反差。
她记得，自己只是某次闲聊时提过一句，觉得这种创可贴很可爱。
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种酸酸软软的情绪弥漫开来。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夹起一小块鱼肉，送入口中。
味道……很一般。盐放得有点少，蒸的火候也稍欠，鱼肉不够嫩滑，带着一丝淡淡的腥气。但对于一个第一次下厨，并且是顾言琛这样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奇迹了。
她默默地咀嚼着，没有评价。
顾言琛紧紧盯着她的表情，试图从她细微的反应里读出些什么。“怎么样？”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小溪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才抬眼看他，语气平淡：“还可以。”
只是“还可以”？顾言琛眼底的光亮黯淡了一瞬。但他很快注意到，她又夹了一筷子青菜，然后，又舀了一勺米饭，配合着吃了起来。她没有停下筷子。
这个发现，让他心底那点失落瞬间被巨大的满足感取代。她不善言辞，但行动往往比语言更真实。她愿意吃他做的、并不美味的食物，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接纳。
他拿起另一双筷子，也尝了一口鱼。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并不满意。“下次会更好。”他看着她，像是在对她保证，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林小溪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吃着这顿迟来的、味道平平却意义非凡的晚餐。餐厅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轻响。灯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暖昧的氛围。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用昂贵礼物和强势手段表达爱意的顾言琛。他学会了低头，学会了笨拙地付出，学会了用这种最朴实、甚至有些狼狈的方式，试图温暖她、靠近她。
她看着他低头认真挑着鱼刺，然后将那块相对完整的鱼肉默默放到她碗里的动作，看着他手上那两个格格不入的卡通创可贴，看着他眼底因为她的“还可以”而重新燃起的、细碎的光芒……
一直紧绷着、审视着的心防，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柔软、更汹涌的情绪冲击着。
她迅速地低下头，借着扒饭的动作，掩饰住微微泛红的眼眶和几乎要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心底有个声音在清晰地告诉她：这块坚冰，正在他笨拙却持续不断的暖意下，加速融化。
（第31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