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晴冲进林小溪公寓的时候,带来的是一身室外的凉意和满脸藏不住的焦急。
“我的小祖宗!你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急死我了!”她一边换鞋,一边连珠炮似的说道,目光迅速在客厅里扫视了一圈。
林小溪蜷在沙发里,身上裹着那条厚厚的灰色毛毯,像一只受了重伤后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幼兽。她脸色苍白,眼下是明显的青黑,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对晓晴的到来似乎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晓晴的心猛地一沉。她接到周铭电话,得知顾言琛高烧住院,又联系不上小溪时,就猜到了大概。此刻看到好友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是验证了她的猜测。
“我都听周铭说了。”晓晴走过去,挨着小溪坐下,伸手揽住她冰凉的肩膀,声音放柔了许多,“那个白薇……她就是个疯子!你别听她胡说八道,也别信你看到的!我表弟他……”
“他让你来当说客的?”林小溪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眼神却依旧没有焦点。
晓晴被噎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是,也不是。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她说着,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大托特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略显皱巴的牛皮纸文件袋,递到小溪面前。
“这是什么?”小溪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文件袋上,带着一丝警惕。
“顾言琛写的,‘陈情表’。”晓晴撇撇嘴,语气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心疼自己那个不争气的表弟,“他人在医院躺着,烧得迷迷糊糊,还非要撑着用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然后让周铭打印出来。周铭说他手抖得厉害,打字都费劲……喏,让我务必亲手交给你。”
医院?高烧?林小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指尖微微颤抖。她想起昨天清晨在楼下看到他时的憔悴,想起那瓶被他小心翼翼放在窗台上、带着余温的豆浆……他果然还是病倒了。
见她迟迟不接,晓晴直接把文件袋塞进了她怀里:“看看吧,小溪。就算要判他死刑,也得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是不是?而且,”她顿了顿,神色认真起来,“这里面有些东西,或许能让你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牛皮纸袋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医院消毒水混杂着纸张和墨水的气息。林小溪犹豫着,最终还是缓慢地、像是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般,拆开了封口的绕线。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A4打印纸。最上面几页,是手写的,字迹是她熟悉的、属于顾言琛的凌厉笔锋,只是此刻那笔画显得有些虚浮无力,甚至有些歪斜,可以想见书写者当时的状态有多么糟糕。
「溪溪: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依旧不想听我说话,也不想见我。没关系,你可以不看,可以把它扔掉。但我必须写,我必须让你知道,白薇的出现,不是我的意愿,更不是我的背叛。
首先,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看到那样不堪的一幕,对不起让你难过,让你独自承受这一切。我无法想象你当时的心情,只要一想,就觉得心脏像是被碾碎一样疼。是我的错,我没有处理好家族的事情,没有预料到白薇会如此不顾体面地直接找到公司,更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让她碰到了我……溪溪,那一瞬间的僵硬不是默认,是纯粹的震惊和厌恶,厌恶到大脑甚至空白了一秒。等我反应过来立刻挣脱时,你已经转身离开了。这短短几秒的迟疑,造成了无法挽回的误解,我恨我自己。」
开篇直白的道歉和解释,让林小溪的呼吸微微一滞。她仿佛能透过这潦草的字迹,看到顾言琛躺在病床上,强撑着精神,一字一句敲下这些话语时,那紧蹙的眉头和满是悔恨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关于白薇,我需要向你坦白所有。她是b市白家的独女,我奶奶,从我回国接手A市公司开始,就一直在试图促成顾白两家的联姻。在她看来,这是巩固家族利益、强强联合的最优选择。我明确拒绝过无数次,甚至因此与奶奶发生过多次激烈争吵。这次我匆忙回b市,表面是奶奶身体不适,实则就是因为她再次旧事重提,并且态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硬。」
信中提到,顾言琛这次回去,与奶奶进行了一场长达数小时的、近乎摊牌的谈话。他没有在信里详细描述谈话的艰难和唇枪舌剑,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压力,林小溪能感受到。
「我告诉她,我已有深爱的人,非她不娶。我向她讲述你的优秀、你的坚韧、你在公司不可替代的价值(附上了部分董事会对你工作的评价摘要截图)。我甚至……以辞去启明星总经理职位、脱离核心业务作为威胁。」
看到“脱离核心业务”几个字,林小溪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顾言琛可能要放弃他多年打拼的心血,放弃他在家族中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话语权和独立地位。他竟然……为了她,做到了这一步?
「奶奶最终妥协了,但并非完全放弃。她同意暂时不再强行安排我与白薇见面,但也明确表示,她不会轻易接受你,除非你能证明你‘配得上’顾家,或者……我能让她看到,我们的结合能给顾家带来超越与白家联姻的利益。我知道这很不公平,对你是一种侮辱,但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暂时的喘息空间。我原本打算慢慢来,用时间和我们的共同成长去说服她,我没想到白薇会如此迫不及待,用这种卑劣的方式直接找上门。」
信纸在这里有些褶皱,像是被人用力攥过。后面附上了几张聊天记录截图,是顾言琛与奶奶的对话。截图中,顾言琛的语气强硬而坚决,明确表示“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除了林小溪,我不会考虑任何人”,而奶奶的回复则充满了威压和不满,但也确实提到了“暂缓”与白家的接触。
接着是几封邮件截图,是顾言琛发给白薇父亲和奶奶的,措辞礼貌却疏离,明确婉拒了任何形式的“相亲”和“聚会邀请”,并申明自己已有稳定交往、并计划共度一生的女友。
最后,是一张手机通讯录和社交软件好友列表的截图,上面用红圈标出了所有与白家相关的联系人,状态无一例外都是“已拉黑”。
证据链清晰,逻辑完整。他确实在抗争,并非无所作为,也并非有意欺瞒。
林小溪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心情复杂难言。愤怒和委屈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渐渐失去了支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夹杂着心疼的理解。她似乎能看到他在家族的压力和她之间,是如何艰难地周旋和平衡。他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却从未在她面前抱怨过半句,只是默默地、笨拙地对她好,想要为她撑起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
信的最后一页,字迹比前面更加潦草和虚弱,仿佛书写者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溪溪,写这些,不是想为自己开脱。没能保护好你,让你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是我的无能。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所有的努力,从三年前被迫离开,到三年后拼命回来,再到如今与家族的每一次抗争……都是为了能毫无阻碍地走向你,能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告诉全世界,你林小溪,是我顾言琛此生唯一的挚爱和归宿。」
「白薇什么都不是,她只是我不得不面对的、令人厌烦的家族博弈中的一颗棋子。而你,是我棋盘对面,唯一想要携手共度余生的人。」
「请再信我一次。至少……别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否定我们之间的一切。」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单却仿佛用尽生命力气画下的字母:「c」。
林小溪握着那叠沉甸甸的信纸,指尖停留在那个孤零零的“c”上,久久无法移动。冰封的心湖,被这滚烫而真挚的文字,凿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缝,温暖的、酸涩的液体,似乎正沿着那道裂缝,缓缓流淌。
苏晓晴一直安静地陪在旁边,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见她眼圈泛红,神情松动,才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感慨:“我这个表弟啊,从小到大,骄傲得跟什么似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卑微。小溪,他是真的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小溪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些信纸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来的顺序整理好,重新放回牛皮纸袋里,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乌云堆积,预示着又一场秋雨即将来临。
晓晴看了看天气,又看了看依旧沉默的小溪,叹了口气:“周铭说,他烧到快四十度,医生让他住院观察,他死活不肯,差点跟医生吵起来……这会儿,不知道又在折腾什么。”
林小溪猛地抬起头,看向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和那隐隐传来的闷雷声,一种不祥的预感骤然攫住了她的心脏。
(第31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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