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底部,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将袁朗和拓永刚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我说,老袁,你能不能别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拓永刚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眼睛却一刻不停地扫视着上方峭壁的黑暗处,“你这么一动不动,搞得我心里发毛。咱们现在是诱饵,是演员,你得有点职业精神,表现出那种……对,就是那种穷途末路的绝望感,懂吗?”
袁朗瞥了他一眼,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要是觉得我不够绝望,你可以贡献一点。比如现在站起来,对着上面喊两嗓子,告诉它们你饿了,想吃烤狼腿。”
“去你的!”拓永刚啐了一口,“我这是在活跃气氛。你看看这鬼地方,除了风声就是狼嚎,跟催命似的。林峰那小子到底靠不靠谱?让我们俩在这儿当靶子,他和成才那小子跑去爬山,这算盘打得……我怎么觉得咱们俩的命有点不值钱呢?”
“你要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可以现在就冲出去。”袁朗的声音冷了下来,“林峰的计划是目前唯一的活路。你冲动,不代表你没脑子。闭上你的嘴,节省点体力,等会儿有你忙的。”
拓永刚嘟囔着:“我这不是紧张嘛……你说那头母狼,是不是就在上面盯着咱们?我感觉后脖颈子凉飕飕的,好像随时都会有东西扑下来。”
“它在看。”袁朗的目光也投向了黑暗,“它在等,等我们犯错,等我们松懈。所以,打起精神来。把你的戏演好,我们多演一分钟,林峰和成才就多一分成功的机会。”
拓永刚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只是将步枪抱得更紧了些。
与此同时,在他们头顶百米之高的峭壁上,两条黑影正艰难地向上移动。
山风如同刀子一般刮过,吹得碎石簌簌作响。成才的额头上全是冷汗,汗水顺着眉角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的一只手紧紧抠住一块岩缝,另一只手和双脚则在寻找下一个着力点。
他的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一只张开大嘴的怪兽。只要稍有失手,他就会被这只怪兽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个在考核中抛弃战友,独自逃跑的夜晚,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羞耻,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四肢,让他感觉浑身发软。
“左边,十一点钟方向,有个稳固的平台。”
林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混乱的心湖。
成才抬头,看到林峰已经稳稳地站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正向他伸出手。
成才咬着牙,用尽力气将自己拉了上去,一屁股坐在林峰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不行……我……我有点……”他的声音在发抖。
林峰没有催促他,只是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然后他转过身,半蹲着,目光投向谷底那团小小的篝火。
“他们演得不错。”林峰轻声说,“把狼群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你看,那头母狼,就在我们正上方的崖顶,它甚至没有分出精力来警戒侧翼。”
成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崖顶的最高处,那个硕大的身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充满了压迫感。
“我们……真的能行吗?”成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那个位置……太远了,而且风很大。”
“成才。”林峰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到!”成才下意识地答道。
“你还记不记得在新兵连,你第一次实弹射击,打了多少环?”林峰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成才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四十七环。”
“那时候,你觉得枪是什么?”
“是……是工具,是武器,是我证明自己的东西。”成才老实回答。
“现在呢?”林峰看着他,“现在,你手里的枪是什么?”
成才低头,看着陪伴自己一路走来的狙击步枪,枪身冰冷,却又带着他手心的温度。他想起了钢七连,想起了老A,想起了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也想起了那个被他抛弃的夜晚。
“它……是我的战友,也是……我的耻辱。”
“不。”林峰摇了摇头,“它什么都不是。它只是一把枪。能赋予它意义的,是你。是你的眼睛,你的手,你的心。你把它当成救赎,它就是救赎。你把它当成荣耀,它就是荣耀。”
林峰转回头,重新看向崖顶:“我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不是因为你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狙-击-手。而是因为,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完成。我相信的不是这把枪,我相信的是握着枪的你。”
说完,他不再言语,只是拍了拍成才的肩膀,然后率先起身,继续向上攀爬。
成才坐在原地,林峰的话像一道电流,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他猛地甩了甩头,将所有的杂念都甩出脑海。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他抓起狙击枪,跟上了林峰的步伐。
当他们终于抵达预定的狙击阵位时,两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这里与其说是阵位,不如说是一道不足半米宽的岩石裂缝,刚好能容纳两个人蜷缩在里面。
“就是这里了。”林峰架好自己的步枪,拿出望远镜开始观察,“风速,东北向,每秒三米左右。湿度……有点大。距离,目测四百八十米。成才,校准你的瞄准镜。”
“明白!”
成才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他熟练地架好枪,调整呼吸,眼睛凑到了瞄准镜前。
十字准星里,那头母狼的身影清晰可见。它正踱着步,显得有些不耐烦。
就在这时,谷底的“表演”进入了高潮。
“动手!”袁朗低喝一声,和拓永刚同时从掩体后闪出,对着峭壁上方开了几枪。
枪声在山谷中回荡,彻底激怒了狼群。
“嗷呜——!”
母狼发出一声高亢的嚎叫,那是进攻的信号。
峭壁之上,五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两侧飞速包抄而下。它们是狼群中最矫健的头狼,速度快得惊人。
“妈的,来真的了!”拓永刚大吼一声,火力全开,子弹组成一道火鞭,抽向其中一头恶狼。
那头狼在半空中灵巧地一扭身,躲开了大部分子弹,只在腿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它嘶吼着,速度更快了。
袁朗则冷静得多,他没有扫射,而是精准地点射。
“砰!”
一头扑在最前面的狼应声倒地,但另一头已经借着同伴的掩护,冲到了近前。
“小心左边!”袁朗大喊。
拓永刚猛地转身,只见一头恶狼已经跃起,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獠牙闪着寒光。
他已经来不及开枪,只能下意识地用枪托狠狠砸去。
“砰!”
狼头被砸得偏了一下,但锋利的爪子还是划过了拓永刚的手臂,带起一串血珠。
“操!”拓永刚吃痛,怒火上涌,抱着那头狼就在地上翻滚起来。
袁朗被另外两头狼死死缠住,只能勉力支撑,根本无法分神支援。
局势,在瞬间就变得岌岌可危。
峭壁的裂缝中,成才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见了拓永刚的险境,看见了袁朗的苦战。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枪干掉那头母狼,这一切就能结束。
可是,那头母狼的位置太刁钻了。它站在几块岩石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而且还在不停地移动,观察着下方的战局。
最佳的射击窗口,可能只有一两秒。
巨大的压力让他的手指变得有些僵硬,瞄准镜中的十字星,似乎也在跟着他的心跳一起颤抖。
不行……我做不到……会失手……如果我失手了,所有人都会死……
那个被他抛弃的夜晚,战友绝望的眼神,再一次刺痛了他。
“成才。”
林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别去看下面,下面有我。你的世界里,现在只有你和你的目标。”
话音未落,成才身边的林峰动了。
他甚至没有使用瞄准镜,只是用肉眼和机瞄,对着下方一头即将从背后扑向袁朗的恶狼,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在狼嚎和厮杀声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致命。
那头恶狼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哀鸣,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袁朗的压力骤减,他回过头,朝上方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这一枪,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成才的心上。
林峰……他竟然在这种环境下,用突击步枪完成了近乎狙击的精准射击!他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自己,用行动告诉自己:我信你。
一股热流从成才的心底涌起,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风声,枪声,嚎叫声,全部消失不见。他的眼中,只剩下瞄准镜里那个不断晃动的目标。
他的人和枪,在这一刻,融为了一体。
谷底,母狼似乎对战局的发展很不满意。它仰起头,准备发出总攻的嚎叫。
就是现在!
在它转身,将整个头部暴露在外的那个瞬间,成才的食指,稳稳地扣下了扳机。
没有丝毫的迟疑。
“砰——!”
子弹带着复仇的火焰和救赎的希望,旋转着,呼啸着,撕裂了空气,跨越了近五百米的距离。
时间,在这一刻走得很慢。
所有人都看到,崖顶那头不可一世的母狼,头颅猛地向后一仰,一朵血花,在它的眉心处绚烂地绽放。
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哀嚎,巨大的身体便晃了晃,从悬崖上直挺挺地坠落下来。
“噗通!”
狼王的尸体,重重地砸在谷底的乱石堆中。
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的狼都停下了攻击,它们茫然地看着自己首领的尸体,绿油油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恐惧。
“嗷呜……”
不知是哪头狼发出了一声夹着尾巴的哀鸣,紧接着,整个狼群如同退潮一般,作鸟兽散,瞬间消失在了黑暗的丛林中。
“赢了……我们赢了!”拓永刚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流血的手臂,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袁朗靠在一块岩石上,大口喘着气,他也抬头看了一眼峭壁上那个不起眼的裂缝,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林峰和成才从峭壁上滑了下来。
成才的脸色苍白,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
“干得漂亮。”袁朗走过去,捶了成才的肩膀一拳。
拓永刚也凑过来,咧着嘴说:“你小子,行啊!这一枪,帅爆了!回去我请你喝酒!”
成才没有说话,他只是看向林峰。
林峰对他点了点头,很简单,却包含了一切。
“先别高兴得太早。”吴哲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快过来看看六一!”
众人心中一紧,立刻围了过去。
只见躺在地上的伍六一,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滚烫。
吴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不行,伤口感染了,他开始高烧了!”
吴哲的声音不大,却让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众人,再次坠入了冰窟。
“体温至少超过了三十九度五,再这么烧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吴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们必须马上找到抗生素!”
“抗生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上哪儿找去?”拓永刚急了。
袁朗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检查了所有的急救包,最后颓然地摇了摇头:“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
山谷里的气氛,比刚才被狼群包围时还要压抑。
打败了狼群,他们却可能要输给看不见的细菌。
吴哲跪在伍六一身边,用尽了一切物理降温的办法,但伍六一的体温,依旧在持续攀升。
“林峰……”袁朗看向林峰,此刻,他已经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林峰蹲下身,检查了一下伍六一的伤口,又探了探他的脉搏。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吴哲说得没错。
再这样下去,伍六一……撑不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