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那一声尖叫,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更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用尽了所有力气,发出的最后悲鸣。
火堆旁,吴哲的身体比他的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几乎是扑到了伍六一的身上,手指颤抖着探向伍六一的颈动脉,随即又去试探鼻息。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都让开!”吴哲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他一把推开还在发愣的许三多,双手交叠,猛地按在伍六一的胸口上。
“一,二,三,四……”
标准的,教科书式的心肺复苏。每一次按压,都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瘦削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剧烈地起伏着。
山谷入口处,袁朗和拓永刚几乎是同时转身冲了过来。
“怎么回事!”袁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队长……六一哥他……”许三多跪坐在地上,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嘴里只会重复着,“他没气了……他没气了……”
拓永刚冲到跟前,看着一动不动的伍六一和拼命按压的吴哲,这个壮硕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吴哲!你他妈的到底行不行啊!”他口不择言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闭嘴!”袁朗一把将拓永刚拽到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成才,拓永刚,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警戒!这是命令!”
“可是队长!”拓永刚还想说什么。
“你想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吗!”袁朗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盯着拓永刚,“林峰还在外面!伍六一还在等着他回来!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这里,给他争取时间!去!”
拓永刚的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头上,转身和同样脸色煞白的成才一左一右,重新回到了警戒位置。只是这一次,他们的目光,再也无法从火堆旁那道挣扎的身影上移开。
山谷里,只剩下吴哲沉重的喘息声,和按压胸骨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是煎熬。
袁朗蹲在吴哲旁边,死死地盯着伍六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想帮忙,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这个老A的队长,这个在无数次任务中带领队员们出生入死的指挥官,在这一刻,却只能像个无助的旁观者,看着自己的兵在眼前流逝生命。
“吴哲……”袁朗的喉咙发干,“需要……人工呼吸吗?”
“不行……高烧……口腔里可能有感染源……”吴哲咬着牙,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伍六一的作训服上,“只能……持续按压……维持心肺功能……”
“你能坚持多久?”
“不知道……”吴哲的声音开始发飘,“坚持到……我动不了为止……或者……他回来……”
他回来。
这三个字,成了支撑着这个小山谷里所有人的唯一信念。
……
另一片黑暗的丛林中,林峰的身影快得像一道鬼魅。
他正在全速奔跑,脚下的枯枝败叶被他巧妙地避开,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鸣响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炸开。
『警告:目标生命体征正在快速流失!』
系统冰冷的提示,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林峰的心脏。
他猛地停下脚步,靠在一棵巨树后,剧烈地喘息着。脑海中的三维地图上,代表着营地方向的光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来不及了!
按照现在的路线,就算他一秒不停,也至少还需要四十分钟。
四十分钟,黄花菜都凉了。
“系统,重新规划路线!最短距离!不管任何地形!”
『指令接收。重新规划中……』
一条崭新的,几乎是笔直的红色线条出现在地图上,它无视了所有的等高线和地形标识,粗暴地穿过了一片被标记为『危险』的区域。
那是一处断崖。
林峰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着新的方向冲了过去。
几分钟后,他站在了悬崖边上。
夜风呼啸,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目测高度至少在七八十米,崖壁陡峭,几乎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跳下去,就是找死。
但林峰的目光,却锁定在崖壁上那些盘根错节的藤蔓上。
他深吸一口气,从战术背心上解下两条高强度尼龙捆扎带,将它们首尾相连,然后一头死死地绑在手腕上,另一头则在崖边一块最粗壮的树根上绕了三圈,打了个牢固的活结。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再看脚下的深渊,纵身一跃。
身体在空中急速下坠,失重感瞬间包裹了全身。
就在即将达到极限时,他手腕上的捆扎带猛然绷直,巨大的拉扯力传来,几乎要将他的胳膊拽断。
林峰闷哼一声,借着这股力量,双脚在崖壁上用力一蹬,身体顺势荡向那些藤蔓。
“抓住了!”
他的左手死死地扣住了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藤蔓,然后迅速解开手腕上的捆扎带,整个人如同灵巧的猿猴,利用藤蔓和岩石的凸起,飞速地向下滑降。
碎石不断从他脚下滚落,消失在黑暗中。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极限运动员都头皮发麻的举动,但林峰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快一点,再快一点!
……
山坳里,两名穿着迷彩服,胡子拉碴的男人正围着一堆篝火喝酒。
火上烤着一只不知名的野味,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和诱人的香气。
“妈的,这鬼地方,连个信号都没有。老子都快半个月没摸过手机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灌了一大口白酒,骂骂咧咧地说道。
“有啥好摸的?你婆娘还能给你打电话不成?”另一个瘦高个嘿嘿一笑,“等这批货出手,咱们去城里,什么样的娘们找不到?到时候让你摸个够!”
“那倒是!”刀疤脸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说起来,老大这次出去,能带回来多少好东西?”
“谁知道呢?不过听他说,好像是盯上了一只带崽的华南虎。那玩意儿,一张皮就够咱们兄弟吃喝好几年的了。”
“操!真的假的?那可是牢底坐穿的玩意儿!”
“怕个球!这深山老林的,谁能找得到咱们?来,喝酒!”
两人举起酒瓶,重重地碰了一下。
他们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身后几十米外的一处灌木丛中,一双冰冷的眼睛,已经将这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林峰伏在地上,将身体的气息降到了最低。
他终于赶到了。
眼前的一切,证实了他的猜测,也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这不是什么护林员小屋,而是一个装备精良的偷猎者营地。两顶军用帐篷,一堆篝火,还有那两个正在喝酒的男人,他们手边,就放着两支半自动步枪。
强攻,是下下策。
对方有两个人,有枪,而且对这里的地形远比他熟悉。一旦交火,动静太大,就算他能解决掉这两个,也可能会引来他们其他的同伙。
唯一的办法,就是潜入。
“系统,扫描营地,分析内部结构,标记所有物资存放点。”
『扫描开始……结构分析中……』
很快,一幅清晰的营地平面图出现在林峰的脑海中。左边的帐篷是休息区,右边的帐篷是物资和仓库。
而他需要的东西,那个急救箱,就在右边帐篷最里面的一个木箱子上。
林.峰的目光,落在了那两个偷猎者身上。
他们还在喝酒,划拳,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机会!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身体如同贴地滑行的蛇,悄无声息地从灌木丛中钻出,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一点点地朝着右边的帐篷摸了过去。
每一步,都落在最柔软的泥土上。
每一次呼吸,都和风声融为一体。
五十米。
三十米。
十米。
他已经能闻到篝火传来的肉香和劣质白酒刺鼻的味道。
帐篷的门帘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
林峰停在帐篷的阴影里,侧耳倾听了十几秒,确认里面没有人后,才像一只狸猫,无声地闪了进去。
帐篷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兽皮,捕兽夹,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林峰的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那个木箱,箱子上,还有一个红色的十字标志。
他迅速上前,打开箱子。
里面塞满了各种药品,纱布,绷带,还有几排抗生素和退烧药。
找到了!
林峰心中一喜,他没有贪多,只拿了最关键的几种药品,塞进自己的突击包里,然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掀开门帘的一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满身的酒气,正好与他撞了个满怀。
是那个刀疤脸!
他似乎是喝多了,起夜撒尿。
四目相对,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
刀疤脸的醉意瞬间醒了一半,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特种兵作训服,脸上涂着迷彩的陌生人,张大了嘴巴。
“你……”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
林峰的反应快到了极致,一个干净利落的肘击,狠狠地砸在他的喉结上。
刀疤脸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便捂着脖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但这一下的动静,还是惊动了火堆旁的另一个人。
“疤脸!你他妈干嘛呢!掉茅坑里了?”
瘦高个骂了一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端着枪朝帐篷这边走了过来。
林峰心里一沉。
他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他一把将倒地的刀疤脸拖进帐篷,同时从他身上摸出了一把手枪和两个弹匣。
几乎就在同时,瘦高个已经走到了帐篷门口。
“疤脸?你在里面吗?”
他一边问着,一边掀开了门帘。
迎接他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别动。”林峰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瘦高个的身体僵住了,手里的步枪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着帐篷里倒地不起的同伴,和那个用枪指着自己的“幽灵”,酒意被吓得无影无踪。
“你……你是什么人?当兵的?”
“把枪放下,慢慢地,放在地上。”林峰命令道。
瘦高个咽了口唾沫,他不敢赌,只能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准备把枪放下。
可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松开扳机的一刹那,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手腕猛地一抖,枪口就想往上抬!
林峰早就料到了他会反抗。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瘦高个的膝盖上爆出了一团血花,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步枪也脱手飞了出去。
林峰没有杀他,只是废掉了他的行动能力。
他迅速冲出帐篷,捡起地上的步枪,然后将两个偷猎者用捆扎带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嘴里也塞上了破布。
做完这一切,他背起装着救命药的突击包,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黑暗的丛林。
他没有时间审问,也没有时间处理后事。
因为他知道,在十几公里外的那个山谷里,他的战友,还在等着他回去。
……
山谷营地。
吴哲的动作,已经明显慢了下来。
他的每一次按压,都显得那么吃力,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手臂酸痛得几乎要失去知觉。
“不行了……队长……我快没力气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袁朗看着他,又看了看依旧毫无生气的伍六一,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也许是时候……该放手了。
再这样下去,只是在折磨吴哲,也是在折磨所有人。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伍六一的身边,蹲下,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伍六一冰冷的脸颊。
“六一……”袁朗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好样的……你是个好兵……是钢七连的骄傲……”
他的手,慢慢地移向吴哲的肩膀,准备让他停下来。
许三多在一旁,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拓永刚和成才也走了过来,默默地站在一旁,摘下了自己的军帽。
就在袁朗的手即将拍在吴哲肩膀上的那一刻。
“咳……”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咳嗽声,从伍六一的喉咙里发了出来。
紧接着,在吴哲按压的间隙,他那毫无起伏的胸膛,竟然……
微弱地,自主地,起伏了一下。
吴哲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难以置信地将耳朵贴在了伍六一的胸口。
一秒。
两秒。
三秒。
“咚……咚……”
微弱,但清晰有力的心跳声,通过胸腔,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活了!”吴哲猛地抬起头,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所有人嘶吼道:“他活过来了!他的心脏复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