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11日 晴
昨夜睡得极沉。也许是连日的雨终于停了,空气里不再弥漫着潮气,呼吸都变得轻松。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墙上,金灿灿的一片。
母亲早起,把晾在院里的衣裳翻过来,又去灶台下生火。锅里的粥咕嘟嘟冒着气泡,屋内飘着淡淡的米香。父亲坐在门槛上,叼着旱烟,眯着眼望天:“看这日头,该晴几天了。”
我洗了脸出去,院子里的水迹已经被晒干一半,地面发着淡淡的土香。葡萄藤上的叶子伸得更开,几串青葡萄藏在其中,挂着露珠,圆润得像玻璃球。
“今天得去镇上买点肥料。”父亲说,“雨冲得太狠,地里养分都薄了。”
“我去吧。”我应声。
母亲抬头笑:“那就顺路把村口老李家的鸡蛋带回来几斤,她说昨天下的多。”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老李——那位厂里被压伤的老木匠。希望他身体能快些好。
——
走到村口,阳光洒满路面,泥土已经开始开裂。几只麻雀在田埂上啄虫子,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他们在河边放纸船,河水清亮,映着蓝天白云。
小卖部前摆着刚晒出来的瓜子和花生,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刘婶正在门口擦桌子,见我过来,笑着打招呼:“磊子,听说你昨天帮着修堤,干得好!”
我笑笑:“哪敢当,都是村里人一块儿干的。”
她递给我一瓶汽水:“来,解解暑。天热得跟蒸笼似的。”
我接过,冰凉的气泡在手心里跳动。拧开瓶盖那一刻,“嘭”的一声轻响,像是夏天的序曲。
“听说刘海走了?”刘婶问。
“嗯,去县里修桥。”
“那小子有手艺,不愁吃饭。”她感叹道,“这年头啊,肯干的,都不会饿。”
我笑笑没接话,抬头望了望远处——那条他骑车走过的路在阳光下闪光,像被雨洗净的银线。
——
到了镇上,街上热闹起来。菜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里飘着油炸臭豆腐的味道。人们经过时脚步都轻快,像这连晴的日子让每个人心头都亮了一层。
我在农资店买了几袋复合肥,又去医院看望老李。病房里窗户开着,阳光正好照在他的枕头边。
“磊子来了?”他笑着抬头,脸色比之前好多了。
“嗯,叔。我顺路来看您。听说那厂的事有着落了。”
“有啊,”他点点头,叹了口气,“那账本一出来,真相也明白了。只是可惜,那厂没了。”
我笑:“厂没了,叔的手艺还在。”
他呵呵笑了几声,伸出那只缠过纱布的手:“这辈子,也就靠这双手混饭。你知道不,我在心里盘算,要是出院了,就回村教几个孩子做木活儿。别让这门手艺断了。”
“那再好不过。”我由衷地说。
他眯起眼,望着窗外一片晴光:“天晴了,人也得往明处走。”
——
回家的路上,阳光烫得厉害。河边的蒲草被风吹得起伏,像绿色的浪。村口几位老人坐在大槐树下乘凉,聊着这场雨过后地里的收成。谁家田被泡,谁家秧子长得快,他们一一清楚。
“磊子啊,你爹那块田可得赶紧追肥!”一个老人喊。
“正打算去呢!”我笑着回应。
他们笑着点头,又扇扇子聊起别的。那景象,说不出的温暖。
回到家时,母亲正把晒干的谷壳收起来。她头发上沾着几片稻叶,见我提着肥料回来,赶紧笑:“中午吃凉面,我还切了点蒜蓉,香着呢。”
屋里弥漫着面香、蒜香,还有一股久违的家的清气。父亲洗了手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口凉汤,舒坦地呼出气:“这才是夏天的味儿。”
我点头,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比任何远方都真实。
——
傍晚,天边的云被晚霞染成了橙红色。稻田被风吹得泛起层层波光,远处的山也在霞光里显得柔和。弟弟提着竹篓,跑到河边捉螃蟹,一不小心滑进水里,溅起一片笑声。
母亲站在岸上喊:“小心点,别弄湿衣裳!”
我笑着跑过去,把他拉起来,他手里还抓着一只螃蟹,得意地举着:“哥,你看!大的!”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世上所有的苦难与动荡,最终都归于这样平凡的笑声。
夜色渐深,村口的柴火又点了起来。老人们围着聊天,孩子们追着萤火虫跑。刘海不在,但他留下的那辆修好的摩托还靠在我家墙边,偶尔被风吹得轻响。
母亲叹道:“这下日子该好过些了。”
父亲点头:“雨走了,人也要活泛点。”
我抬头望向夜空。星星出来了,一颗接一颗,在黑幕里闪烁。空气里有稻花香,也有泥土气。那种味道,混合成了“生活”的味道——苦中带甜,平中藏暖。
我回屋,点灯,写下:
——
“第一百一十八天。雨歇三日,阳光复归。田里冒新芽,河水映晴天。老李康复,刘海远行。日子回到了该有的样子,平静、缓慢,却有力量。
风拂过屋檐的风铃,声声清脆,像在告诉我:人心只要不垮,生活就不会塌。
我开始相信,真正的安稳,不是没有风雨,而是每次雨后,都能重新站起来。”
我放下笔,灯火轻晃。窗外的蛙鸣与星光一起闪动。夜色温柔地包裹着村庄——一切,都正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