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纪香立刻心领神会,温柔地将手机拿起来,放到贺兰桓耳边。
“喂……”贺兰桓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僵硬,“芽……芽芽?”
“桓舅舅!”芽芽惊喜的欢呼声立刻像小烟花一样在贺兰桓耳边炸开,那纯粹的快乐几乎要顺着电波流淌出来,“真的是桓舅舅!桓舅舅,我是芽芽!阿娘最小的宝贝!桓舅舅,你好帅呀!比笙笙哥哥和昔昔哥哥的奥特曼卡片还帅!”
童言无忌的夸赞,带着毫无保留的热情,像一股温热的暖流,毫无阻碍地冲垮了贺兰桓心中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防。他紧抿的唇线,第一次极其艰难地、生涩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却像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桓舅舅,”芽芽的声音忽然放低了一点,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小心翼翼的关心,“阿娘说你在忙,很累。桓舅舅要乖乖休息哦,要听妈咪的话!等桓舅舅不累了,来家里看芽芽好不好?芽芽给你看我的公主城堡!还有……还有芽芽偷偷藏起来的巧克力!只给桓舅舅吃一点点!” 她认真地强调着“一点点”,仿佛这是天大的分享。
贺兰桓听着,那只紧握着染血餐巾的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松开。粗糙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想抓住那虚无缥缈的童音里透出的温暖。他喉咙里堵得厉害,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听着芽芽在那边叽叽喳喳地规划着未来见面的场景,从公主城堡说到她最心爱的小兔子玩偶,最后又绕回那珍贵的“一点点”巧克力。
“桓舅舅?桓舅舅你在听吗?”芽芽得不到回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疑惑和小小的委屈。
“在……”贺兰桓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奇异地软化了许多,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温和,“舅舅……在听。芽芽乖。”
“嘻嘻,桓舅舅答应啦!”芽芽立刻开心起来,随即又想起什么,急急地补充,“桓舅舅要说话算数哦!拉钩钩!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
“好……”贺兰桓几乎是下意识地应着,声音轻得像叹息,“拉钩钩。舅舅不骗芽芽。”
“耶!桓舅舅最好啦!”芽芽心满意足地欢呼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沐流筝带着笑意的声音,似乎在提醒孩子们该说再见了。孩子们这才恋恋不舍地依次告别。
“桓舅舅再见!早点来玩哦!”昔昔活力满满。
“舅舅再见,注意休息。”笙笙依旧保持着小大人的稳重。
“桓舅舅拜拜!要想芽芽哦!mua——!”芽芽甜甜地送上一个飞吻。
通话结束,欢快的忙音嘟嘟响起。
餐厅里重新陷入安静。然而这安静与之前的死寂已截然不同。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孩子们笑声的余韵,一种温煦的、充满生机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驱散了血腥与消毒水的冰冷。
贺兰桓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微微侧着头,仿佛电话还贴在耳边。他脸上所有暴戾的线条都奇迹般地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空茫的疲惫和一种被巨大温暖冲击后的失神。那眼神,空洞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柔和,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挣扎出来,还不太适应眼前的光亮。
贺兰纪香趁机将手机屏幕解锁,飞快地调出相册,点开一张她最珍爱的照片——是三个小家伙在御湾别墅后花园的秋千架下拍的。阳光正好,绿草如茵。笙笙穿着小衬衫和背带裤,板着小脸努力想显得严肃,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小手还下意识地护着身边秋千上的妹妹。昔昔则穿着亮黄色的t恤,对着镜头笑得毫无保留,露出一口小白牙,一只脚还调皮地踮起来。被两个哥哥护在中间秋千上的,正是芽芽。她穿着一身粉色的公主裙,乌黑柔软的头发上别着小小的水晶发卡,怀里抱着一个几乎和她一样大的兔子玩偶。她对着镜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那清澈明亮的眼神,那微微上翘的唇角,那毫无保留的、纯粹到能净化一切阴霾的笑意……
贺兰纪香默默地将手机递到贺兰桓面前,屏幕正对着他失焦的双眼。
贺兰桓的视线毫无防备地撞入那张照片。他的目光先是漫无目的地扫过,然后,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猛地定格在照片中央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脸上。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芽芽的眼睛——那双弯弯的、盛满了阳光和星子的眼睛!
那眼睛……
那眉眼的轮廓,那笑起来时眼底闪烁的光亮,那纯粹得不染一丝尘埃的快乐……分明是蝶儿小时候的翻版!是那个在他模糊而珍贵的童年记忆里,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喊着“哥哥”,摔倒了也只会对他伸出小手的、小小的蝶儿!
一股汹涌的、无法言喻的酸涩热流猛地冲上贺兰桓的鼻梁,直冲眼底!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击中。所有的防备,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暴怒和失落,在这一刻,被这双酷似妹妹幼年的眼睛彻底击得粉碎!他猛地闭上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却死死地忍住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热。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丰苍胤和贺兰纪香,看到贺兰桓这剧烈的反应和他死死盯着照片、仿佛灵魂被抽走的模样,不约而同地、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丰苍胤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稳。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司机的号码,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果断:“萧何,备车。回御湾别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餐桌和地毯上暗红的血渍,又看了一眼依旧闭着眼、仿佛沉浸在巨大情绪冲击中无法自拔的贺兰桓,补充道,“再让林医生直接去御湾等着。”
挂断电话,丰苍胤走到贺兰桓身边,大手沉稳地落在他的肩头,这一次不再是钳制,而是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撑和引导。“贺兰,”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这里太乱了,气味也不好。蝶儿那边有卓倾城,他会处理妥当。我们先回御湾。孩子们……”他刻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孩子们都在等你这位新舅舅。”
贺兰桓依旧闭着眼,肩膀在丰苍胤的手掌下微微颤抖。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点了一下头。这一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贺兰纪香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他的手臂,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哥,我们回家。孩子们看到你,一定开心坏了。芽芽肯定要第一个扑上来。” 她巧妙地避开了南宫蝶和卓倾城的话题,只将“家”和“孩子们”这两个温暖的意象推到贺兰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