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只剩下贺兰纪香撕开新餐巾的细微声响,以及贺兰桓压抑而粗重的呼吸。
就在这片沉重得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死寂里,一阵突兀的、欢快跳跃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是丰苍胤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一张三个小家伙挤在一起、对着镜头做鬼脸的合照壁纸。笙笙努力板着小脸却掩不住笑意,昔昔笑得见牙不见眼,芽芽则俏皮地眨着一只眼睛。
这童稚的铃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丰苍胤紧绷的下颌线条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迅速拿起手机接通,并下意识地按下了免提键。下一秒,三个奶声奶气、争先恐后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涌了出来,瞬间冲刷掉房间里残余的硝烟味。
“爹爹——!”这是昔昔拔得头筹的、元气十足的大喊。
“爹爹!阿娘!”笙笙的声音紧随其后,努力显得稳重,但那份急切和依赖清晰可辨。
“阿娘阿娘!芽芽想你们啦!超级无敌想!”芽芽甜甜软软的声音像裹了蜜糖,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娇憨。
三个小炮弹似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回荡,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粹快乐和依恋。贺兰桓空洞而痛苦的眼神,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投向那发出声音的手机。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如此鲜活,如此充满生命力,带着能穿透一切阴霾的光。
“喂?宝贝们?”丰苍胤的声音瞬间切换了频道,低沉浑厚中浸满了毫不掩饰的宠溺和暖意,“怎么一起打电话来了?嗯?”
“爹爹!”昔昔的声音最大最亮,抢着回答,“我们超级想你和阿娘!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太爷爷讲的故事都讲完三遍啦!昔昔都记住啦!”
“是的,爹爹,”笙笙立刻接过话,努力维持着小大人的逻辑性,“昔昔没有说谎。太爷爷今天讲了‘三只小猪’和‘小红帽’,还有‘狼来了’。他讲得很好,但我们更想听爹爹讲上次没讲完的宇宙飞船。” 小家伙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而且,阿娘今天还没有和我们视频。”
“阿娘在哦!”贺兰纪香连忙凑近手机,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贺兰桓,看到他失神的双眼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继续柔声道,“阿娘也想死我的宝贝们了!今天有没有乖乖听爷爷奶奶和太爷爷的话呀?有没有好好吃饭饭?” 她刻意放慢了语速,带着安抚的力量。
“有——!”三声整齐划一的回答,清脆响亮。
“笙笙最乖!帮太爷爷找到了他的老花镜!”笙笙不忘汇报自己的功绩。
“昔昔也乖!把青菜都吃光光啦!”昔昔不甘示弱。
“芽芽也吃光光啦!奶奶还夸芽芽是小仙女呢!”芽芽的声音甜滋滋的,带着小小的得意,“阿娘阿娘,你们快点回来嘛!芽芽今天画了画,画了爹爹、阿娘、哥哥、还有芽芽!芽芽要送给阿娘!”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充满了餐厅的每一个角落。那些关于有没有好好吃饭、谁更乖、画了什么画的琐碎日常,带着最平凡的烟火气和最温暖的牵绊,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治愈力量。
丰苍胤耐心地听着,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嗯,宝贝们都好棒!爹爹和阿娘办完事就尽快回去,好不好?芽芽的画,阿娘一定好好收起来。”
“爹爹要说话算数!”昔昔立刻嚷道。
“拉钩钩!”芽芽的声音紧随其后。
连一向沉稳的笙笙也小声地、期待地加了一句:“爹爹,注意身体,早点回来。”
贺兰桓僵坐在椅子里,像一尊被定格的雕像。掌心的刺痛似乎消失了,心头那翻江倒海的暴怒和锥心的失落,在这片稚嫩的声浪冲刷下,竟奇异地开始退潮。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那部小小的手机攫取了。孩子们每一声呼唤,每一次小小的抱怨或炫耀,都像带着微小的电流,轻轻拨动着他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柔软琴弦。那是一种陌生的暖流,笨拙地、却无比坚定地试图融化他冰封的戾气。
他下意识地微微前倾身体,空洞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在凝聚,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
丰苍胤敏锐地捕捉到了贺兰桓身上这细微的变化。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偏转向贺兰桓的方向,对着手机,声音放得更缓更柔:“宝贝们,给你们介绍一下,你阿娘的哥哥,要叫桓舅舅。”
“有客人!”昔昔立刻抢答,声音里满是兴奋,“是桓舅舅!好像阿娘的桓舅舅!桓舅舅好高好高!比辞舅舅还高一点点!”
“桓舅舅?”贺兰纪香适时地、带着一丝惊讶和引导的意味,看向贺兰桓,“哥,孩子们在说你呢。”
贺兰桓的身体猛地一震。桓舅舅……这个陌生的、带着亲昵血缘关系的称呼,猝不及防地从电话那头传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他喉咙发紧,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对!桓舅舅!”芽芽甜甜的声音接上,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好奇和热情,“桓舅舅好帅!像大英雄!芽芽想看看桓舅舅!阿娘阿娘,让桓舅舅接电话好不好?芽芽要跟桓舅舅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拉扯声和奶奶沐流筝温和的劝阻:“芽芽乖,舅舅在忙……”
“不嘛不嘛!”芽芽开始撒娇,声音软糯又执拗,“芽芽要跟帅帅的桓舅舅说话!就一句!阿娘——”
贺兰纪香看向贺兰桓,眼神里带着温柔的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丰苍胤也看着他,轻轻将手机朝他这边推近了些许。
贺兰桓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沾血的餐巾。他看着那部小小的手机,仿佛看着一个潘多拉魔盒。里面关着足以摧毁他最后防线的稚嫩声音。最终,一种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冲动压倒了所有的抗拒和僵硬。他像是被那声软糯的“桓舅舅”蛊惑了,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触碰了一下手机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