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只一直悬在兔子玩偶头上的手,终于不再是轻抚,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惶恐和无法言喻的珍重,猛地将那只巨大的、柔软的兔子玩偶紧紧抱进了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它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同时,他那沾着泪水和血污的脸,极其笨拙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轻轻贴向了芽芽还停留在他脸颊上的那只小手。
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终于触碰到唯一光源的迷途者。
芽芽的小手被舅舅冰冷的脸颊贴着,感受到那滚烫的湿意,她的小嘴扁了扁,大眼睛里的水汽也凝成了泪珠,啪嗒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舅舅不哭……芽芽在……芽芽把兔兔和城堡都给舅舅……舅舅不难过……”
站在旁边的贺兰纪香早已泪流满面,她捂着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惊扰了这珍贵的一幕。
丰苍胤默默上前一步,宽厚的手掌无声地按在妻子的肩头,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沙发上那个蜷缩着、抱着玩偶、贴着孩子小手无声恸哭的男人,眼底是沉沉的叹息和终于尘埃落定的宽慰。
笙笙安静地走过去,伸出小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贺兰桓紧绷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同伴。
昔昔看看哭的舅舅,又看看掉眼泪的妹妹,小脸上也满是难过,他想了想,噔噔噔跑开,很快又抱着自己最心爱的、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塑料小兵人跑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贺兰桓脚边的“城堡”旁边,小声说:“桓舅舅,昔昔的兵人也给你!保护舅舅的城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大厅里只剩下孩子们稚嫩的声音、贺兰桓压抑的呼吸和泪水滴落的声音。那曾经盘踞在贺兰桓周身、足以冻结一切的冰冷戾气和刻骨仇恨,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坚冰,在这片由童真构筑的、毫无保留的温暖中,一点一点,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冲刷后的、带着巨大疲惫和失重感的脆弱,以及在那脆弱深处,悄然滋生出的、被强行唤醒的、属于“人”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贺兰桓汹涌的泪意终于渐渐平息。他依旧紧紧抱着那只巨大的兔子玩偶,仿佛那是唯一的锚点。脸颊轻轻蹭了蹭芽芽依旧贴在他脸上的小手,动作笨拙而依恋。
然后,他用那只缠着白色纱布、打着歪扭蝴蝶结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柔,小心翼翼地,将芽芽那只小手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他没有放开,而是将那小小的、温热的手掌,连同她整个人,以一种守护的姿态,轻轻地、坚定地圈进了自己怀里——那个被兔子玩偶占据了大半空间的怀抱。
芽芽依偎在舅舅宽阔却微微颤抖的怀抱里,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立刻感受到了那怀抱传递过来的、笨拙却无比真实的温暖和安全感。她吸了吸小鼻子,伸出小胳膊,紧紧抱住了舅舅的脖子,把小脸埋进他带着泪水和淡淡烟草味的颈窝,软软地、依赖地蹭了蹭。
贺兰桓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颤抖,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温暖彻底吸入肺腑。他微微低下头,下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芽芽柔软的发顶。
一直紧绷到极限的脊梁,在这一刻,终于如同卸下了千钧重担,彻底地、放松地沉陷进身后宽大柔软的沙发靠背里。他微微合上眼,长长的眼睫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那张棱角分明、写满风霜与痛苦的脸上,所有的暴戾和尖锐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脱力的平静,和一种被巨大暖流抚慰过后的、婴儿般的脆弱与安宁。
他抱着怀里柔软的小身体,抱着那只巨大的兔子玩偶,蜷缩在沙发温暖的角落。脚边,是芽芽献上的“公主城堡”和昔昔守卫的“兵人”。笙笙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地毯上,小手还搭在他的腿上。昔昔则趴在沙发扶手上,好奇又依赖地看着闭目休息的舅舅。
贺兰桓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平稳,仿佛沉入了某种深沉的、久违的安眠。只是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那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那是一个极其生涩的、却真实无比的微笑的雏形。
像一个在漫长寒冬里冻僵的人,终于感受到了第一缕春风的拂过。所有复仇的烈焰,所有被仇恨扭曲的锋芒,都在这一刻,被三双纯净无垢的眼眸和一颗毫无保留捧出的、金灿灿的“巧克力心”,温柔地、彻底地浇熄、融化。那些刻入骨髓的恨意与不甘,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留下被暖流冲刷过的、疲惫而柔软的灵魂河床。他不再是那个执剑欲燃尽一切的复仇者贺兰桓。此刻,他只是被孩子们用最纯粹的温暖,笨拙地、却无比坚定地,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舅舅。
窗外的夜色温柔地笼罩着御湾别墅。大厅里灯火温暖,孩子们细碎的私语声如同安眠曲。
贺兰桓蜷在沙发深处,抱着怀里温暖的小身体和柔软的兔子,沉入了一场没有噩梦的、久违的深眠。那缠着白色纱布的手腕上,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在灯光下,像一个最温柔的封印,封存了过往的刀光血影,也标记着新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