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若阁内浮动着淡淡的墨香与小儿惯用的、清甜的乳膏气息。
刘言宜乌发松松半绾,着一袭琥珀色轻纱大袖衣,正坐在窗边的小榻上。行律依偎在她身侧,小手握着笔,在母亲铺开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描摹着简单的星宿图样。
行瑀则趴在铺着厚绒毯的地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哥哥那只鹅黄色的小鸭布偶,嘴里咿咿呀呀地自说自话。
“律儿,描完这页就歇会儿吧。”
刘言宜的声音轻柔,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儿子手中的毛笔。
行律闻言抬起头,露出一双认真清澈的眸子。
“母嫔,这颗是帝星吗?画得像不像?”
刘言宜笑着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笔,在纸上添上几笔。
“律儿画得极好,位置都对。只是这光芒啊,要再舒展些……”
“娘娘。”
秀儿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克制的喜色,双手捧着一份用明黄锦缎裹着的邸报。
“御前的王内侍方才亲自送来的,说是皇上吩咐,让娘娘也瞧瞧这期邸报。”
刘言宜示意乳母照看着两个孩子,自己则走到稍远的书案前,深吸一口气,解开了锦缎。
秀儿极有眼色地替她将窗前挡风的素色细纱帘子撩起来,透进一片温煦的阳光。
展开邸报,墨香更浓。刘言宜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升迁贬谪名录,直到落在荆州长沙郡的条目下,呼吸不由得一窒。
“……敕旌荆州长沙郡罗县县丞刘佐刚:孝悌力田,书香继世,于任内勤勉务实,体察民情。蹲码头以理漕运之淤塞,邀乡绅而解修桥之困局,调和鼎鼐,政通人和,深得罗县士民称颂。特赐御笔亲书匾额‘循吏风轨’,以彰其清正廉明、敦本务实之风。匾以温润檀木为材,悬于犍为郡资中县刘氏祖宅正堂,昭显天恩……”
她将邸报攥得紧紧的,指尖泛白,心跳如擂鼓一般。
秀儿站在一旁,看到主子这样的神情变化,不禁小声问道。
“娘娘,可是……有什么喜讯?”
刘言宜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微颤,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兄长……兄长他……”
她将邸报递给秀儿,指着其中一段。
“你看……”
秀儿接过邸报,快速浏览了一遍,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这可是皇上亲赐的匾额啊!还是御笔亲书!娘娘,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皇帝亲笔御赐的匾额!“循吏风轨”——这是对兄长为官之道最高的肯定!旁镌的“孝悌力田,书香继世”八字,更是将刘家的门风与兄长的政绩紧紧相连。
温润檀木为材,悬于祖宅正堂……乡邻见匾,如见天颜。这不仅是对兄长的旌表,更是对整个刘氏门楣无形的抬升!
父亲那为官清廉,日子拘谨的窘迫,母亲暗地里用私房钱、托商路捎来荔枝蜜、靛蓝染布为她攒底气的苦心……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某种沉甸甸的回响。
刘言宜缓缓闭上眼,贪婪地感受着阳光洒在脸上的温暖。泪水悄然滑落,沾湿了睫羽,却连抬手擦拭都顾不上。
自从那场赛马后,掖庭的话题似乎总绕着蘅芜宫的闻素窈打转。什么“身量颀长、丰容靓饰”,什么“得皇上青眼”、“天降福祉”......
乔亦竹乘着步辇路过,默默地用团扇掩住口鼻,装作咳嗽,偷偷翻了个白眼。
那闻素窈身量极高挑,足有七尺半,面庞敷粉如满月般匀净白皙,不见瑕疵。眉峰纤长若远黛横天,眼波流转时,恰似柳叶拂水,虽无灼灼艳色,却因体态举止间的庄重端方,自透出一股清贵气韵。
虽入宫半年方承那一回宠,却也因此得了喜脉,一夜之间成了后妃圈中的焦点。那些过得不如意的掖庭宫人自觉嗅到出路,几乎是人人都要上前巴结三分,指望日后这位才人晋位后,宫里缺人,能将自个儿也要过去当差。
乔亦竹悄然缩回步辇角落,半阖着眸子闭目养神,心中不由泛起一阵酸涩。 她当初怀着行启时,可是风光更胜一筹……
这日一早,天空中飘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雪。雪片轻盈地落在庭院中的枯草上,尚未堆积起来便已融化。
秦鸾薇着一袭浅蓝织金云纹缎交领半臂,披着厚厚的狐腋衬里斗篷,倚在临窗的暖炕边,目光穿透半开的窗棂,落在庭院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玉珑穿着她亲手缝制的、镶了兔毛滚边的天水碧小袄,正和小太监小伯子在稀疏的雪幕里追逐嬉闹。
她的目光温柔而带着些许忧虑,心中默默计算着玉珑的年岁。
时间如白驹过隙,自她入宫至今,已过去了十个年头。
“娘亲!看我的雪球!”
玉珑不知何时团了个小小的雪团,献宝似的跑到窗下,高高举起。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秦鸾薇回过神来,轻笑着将窗子开得更大些,探出半个身子,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雪球,冰凉湿润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愣,柔声道。
“珑儿真棒。”
又赶紧叮嘱。
“仔细手冷,快让小伯子带你去暖暖手,喝点热汤。”
小伯子领着珑儿往偏殿去了,吟莲踩着雪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手里拎着一个细柳条编的小篮,里头是几枝鲜活的冬青。
“小主,奴婢方才去御花园,看见有几丛冬青的果子红得正艳,便采了几枝回来。”
吟莲说着,将那篮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几枝冬青,摆在花架上。
冬青枝干苍劲,翠绿的叶片经冬不凋,红艳艳的浆果挂满枝头,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喜庆。
“嗯,不错。”
秦鸾薇看着那几枝冬青,嘴角微微上扬,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是啊小主,奴婢瞧着御花园里就这几枝果子生得最好,衬着雪,格外精神。”
吟莲说着,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那点笑意又染上了忧色。
“小主的手还是凉,奴婢再去添些炭?或是……给您熬碗姜汤驱驱寒?”
“无妨,方才已经喝过姜汤了。”
秦鸾薇轻轻摆了摆手,目光仍停留在那几枝冬青上,思绪却飘远了些。
冬青枝头的红果让她想起珑儿粉嫩的小脸,她多么希望女儿能永远这般无忧无虑,无灾无难。
“珑儿……都快八岁了吧?”
她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
“可不是么,再过几日便是殿下的八岁生辰。”
吟莲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轻声回应着。
“小主可有想好要送殿下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