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午时刚过,正是日照灼灼的时候。
这两天万幸有神爷在那前后张罗,黑帮堂会的事情对饭店生意影响并不大。
甚至有胆子大的食客慕名而来,坐在二楼的椅子上吹牛说屁股下坐的这张椅子就是当时大刀会老大疤面佛坐过的,引得一众同伴在那大呼小叫。
趁着食客稍微少一点的空档,张黄亲自去给小酒送午饭已成了他每天必不可少的功课。
倒也不是不放心别人去送,而是这小妮子食量实在惊人,换了大米,红糖他们几个去还真拿不了。
就像今天,成年人拳头那么大的包子,一顿要吃四屉,两屉香菇菜的,两屉鲜肉的。用脸盆大的汤碗满满一盆的酸辣汤,中午厨房剩的半只白切鸡,还有白煮蛋十个,烤土豆二十个。
好在这姑娘嘴巴不算叼,只要量管够,其他方面好伺候的很。若是像柳红糖和柳小米这些个会吃的美食小饕,那一顿下来估计就能给张黄折腾死!
医馆的生意不算忙,但事情很琐碎。一会要照顾病患,一会整理药材,一会可能还要出诊,再加上没什么人能搭把手,导致小酒每次吃饭都非常快。
看着小酒一边翻看医书教江宁七医学入门常识,一边迅速地往嘴里塞包子,张黄赶紧帮她舀了碗汤,生怕这妮子噎着。
江宁七是那“喋血十三鹰”里面最小的一位,今年和小酒差不多年纪。看他平时话比较少,算是他们几个小混混里少有的能静下心,学习东西的孩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张黄把他交给小酒,当个学徒多多少少也能帮上小酒的忙。而且江宁七这孩子也算争气,这半个多月学的有模有样,至少不像小酒一样,认个小毛病还需要翻医书。
唯一可惜的是之前在广陵街上被黑虎堂那帮人伤到了眼睛,导致左眼完全瞎了,右眼看东西也费劲,以至于每次识药材都要将脸贴的老近才能认得出。
至于叶非凡和剩余的几只“小鹰”,情况也差不多,双手还好的便由柳姨出钱送去医馆隔壁的小作坊当学徒,学习一些竹编技艺,若是肯花工夫,将来也能当个篾匠以编织精细竹器为生。
而腿脚还可以的比如叶非凡便留在育瑛堂当个跑堂的,至于柳红糖,大米,小米以及其他年龄小一点的孩子,张黄的想法还是要送他们去私塾读书的,这估计就是受了知识改变命运的现代思想所影响的结果。
帮小酒送完饭,张黄便来到街道对面的福运茶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而一起出来的白泽也是自来熟地趴在窗台躲避着外头毒辣的阳光。。
青瓦檐下悬的褪色幌子早被茶渍洇成黄云,上头“三文管饱”的墨字虽然写的极不讲究,但是在财迷张黄眼中看来却显得瘦骨嶙峋堪当一代墨宝。
一楼的跑堂拎着长嘴铜壶穿梭在八仙桌间,滚水冲进粗陶碗,浮沫裹着碎茶梗,倒比柜上那坛上好的龙井更招人爱——毕竟两枚铜板就能续到日头西斜。
说书人把醒木往掉漆的条案上一拍,惊飞梁上打盹的麻雀:“上回说到元婴老怪枪挑西北大妖,今儿咱改改胃口,讲段新科状元逛青楼大战十二金钗!”扇骨哗啦抖开,半面泼墨山水早磨成了鬼画符。
穿短打的脚夫、裹头巾的婆娘们哄笑着掷出三五枚铜钱,叮当落进豁口的青花海碗。张黄自然是不会给钱的,只是询问跑堂的自己带了茶叶,茶水钱能不能给免了。
对于跑堂的来说,眼前这铁公鸡也是熟人了,他至今也想不明白,要说育瑛堂的生意在这附近几条街里绝对算是好的。怎么里面的伙计如此小气,每次喝个茶还能自己带茶叶,不过跑堂的觉着他那茶叶泡好之后那是真的香,浅浅闻一下就觉得通体舒畅,连一上午的疲惫都仿佛烟消云散。
张黄和跑堂的争了好半天,才勉强答应可以免茶水费,但是要花两个同伴买点花生米。
他将花生米推到白泽面前,观察着四周。
墙角那桌最热闹。绸缎庄的掮客攥着把南瓜子,唾沫星子溅到对面鱼贩的鲛绡账本上:“码头刘把总的小妾跟盐商跑了!昨夜西街棺材铺子连夜打了两口小儿棺……”消息比茶汤滚得快,转眼已添了“私生子中毒”“尸身长绿毛”的分支剧情。
柜台后的掌柜眯眼拨算盘,任那些秘闻在茶垢里腌成咸菜——谁要肯加一碟茴香豆,他连县太爷几更如厕都卖得。
张黄非常喜欢茶楼这种轻松听八卦的氛围,这的人聊天聊地,你若是有心,就连那修仙宗门里的不传秘辛都能打听到。坐在茶楼休息可以说是张黄来到扬州城后第二喜欢的消遣方式。排第一的自然还是得去聚春楼找那些清凉可人的小姐姐们啦。
日头依旧燥得人发慌时,万幸天气那么热,自然出来吃饭的食客也不多,索性张黄便直接坐到了下午。
跑堂挨桌添上不要钱的炒米。说书人改唱莲花落,沙嗓子刮得人耳膜疼,却不妨碍老主顾们霸着条凳不走:城东米铺的账房在等对街当铺伙计来递暗号,卖炊饼的鳏夫指望听句寡妇门前的风声。跑船的粗汉醉醺醺拍出最后三个铜板:“再来壶高末!俺要听曹寡妇夜会和尚的下回分解!”
此时对面一桌坐着几个赤膊大汉,看模样应该是几个专门在码头扛大包的苦力下了工在此休息。
“吴老二,消息听说了吗,之前你们那片黑虎堂的场子,今天被恶狗帮的人给占了!”
另一人一边往嘴里丢着五香豆,一边询问:“真的?那岂不是要斗个血流成河,那块地方我可知道,是块大肥肉啊!扬州十大帮派哪个见到不流口水?怎么就轮得到恶狗帮这种二流帮派了?”
“你知道个屁!还血流成河呢,根本连打都没打起来!恶狗帮的六爷去收地盘的时候我亲眼所见,那漕帮、大刀会、马帮、丐帮等等其余帮派老大都去了,而且还都是带着礼物祝贺去的,你们说这怪不怪?”
吴老二不可置信道:“其他的也去了?还是去祝贺的?宗门听着那么假呢?其他老子不知道,码头那边还是当初黑虎堂从漕帮手上抢的呢,单就漕帮那群人能弃了那么好的一块地不要?我看这里面有蹊跷!”
同桌一直没说话的老汉,轻轻吹散了手里捻了半天的花生米皮子,一边往嘴里丢花生米,一边摆出一副深谙内情的样子说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我告诉你们,这里面复杂得紧!别看恶狗帮的六爷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现在人家上头有人啦!”
“什么意思?恶狗帮有什么背景?”
老汉压低身子,声音却没有放低:“道上的消息早传开了,据说这六爷认了个干娘,而这干娘想当年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一代女修。后来和上古大妖交战,伤了根基才会隐居在这小小的饭馆里,不谙世事。那些什么大刀会、漕帮、马帮、丐帮等等的都是看在这位干娘的份上才决定做个顺水人情,将黑虎堂那些地盘统统送给这六爷的!”
“知不知道两天前在对面饭馆发生的事?那天我就在茶楼坐着,亲眼看到就因为言语不和,这位干娘虚指一抬,便直接将绿林堂的王霸山和大刀会的绝顶高手孪生刀客从二楼掀飞出去,不省人事!”
几位苦力个个发出惊呼之声,觉得这可比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精彩了一百倍。
老汉继续说道:“后来那王霸山还自不量力,在街口那嘴巴不干不净地口出狂言,你们猜怎么了?”
看着几个同桌求知若渴的眼神,老汉心里激发出了一丝得意,他故意停顿了一息,故作高深地说:“那位女侠随意地往窗口甩了一滴茶水,那王霸山脑门上便出现一个血洞,当时就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什么?那个扬州城第一莽汉就被一滴水给杀了?你说的会不会太夸张了?”
“就是,那王霸山可是天生神力,曾经一拳能直接把一头老黄牛给打死,哪会像你讲的那么容易被干掉?”
见几人不相信,老汉似乎也有点急了,梗着脖子争道:“道上的消息你们几个有我灵通?不信的话,有胆的现在就去绿林堂的堂口转一圈。老子估摸着没有王霸山在那镇场子,现在的绿林堂早就被其他几大帮派给吃干抹净了!甚至还有传闻说几大帮派打算摆香堂,推举这位女侠当整个扬州城黑帮的话事人!”
离谱的坊间传闻让张黄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就连素来冷漠的白泽虽然表面上趴在那休憩,不过那对耳朵就没有刻耷拉下来过。
他也没有上前纠正这些一听就天方夜谭的传闻,其实澄清了也没用,那些老汉一定会冲着你吹胡子瞪眼说那是他们的亲身经历,你个还未及冠的小孩懂个屁!
再者说,让育瑛堂多一点虚无缥缈的诡异传说,从某些角度上或许还能震慑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