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在这个夏天最燥热的一天,扬州城里发生一件大事。
子时刚过三刻,檐角铜铃在夜雾中纹丝不动,院墙外槐树影里悬着三盏褪色的红灯笼,恰是赌坊后巷常见的模样。门环锈迹斑斑,却有两道极新的指痕在铜兽下颌处微微发亮。
当更夫梆子响到第七声,墙根青苔忽然簌簌剥落,露出半尺见方的石龛。值守的哑仆将油灯凑近龛中青铜镜面,但见镜底暗纹与更夫腰间玉坠分毫不差,方才将食指按在镜面龙睛处。地底随即传来机括咬合的闷响,正厅青砖地面裂开五步宽的口子,酸腐水汽裹着铁锈味直冲上来。
十二名黑甲护卫分列暗道两侧,甲片皆用桐油浸过的犀牛皮裹住接缝。每人左腕缠七枚鸽子蛋大小的铜铃,但凡有人经过必生震颤,偏又发不出半点声响。甬道石壁每隔五步嵌着拳头大的琉璃罩,内里并非烛火,而是南海进贡的夜光贝,幽蓝冷光将人脸照得青白如尸。
转过第三道弯时,墙缝间忽然渗出细密水珠。领队的壮汉靴跟重重磕在东南角第七块方砖上,头顶顿时垂下九根精钢绞索,将某个试图攀附石缝潜入的影子绞成血雾——这是第三批试闯的探子,前两批甚至没摸到机关枢纽。
“今天真他娘的邪门,怎么探子那么多!守在外面的那帮弟兄都在干吗?”
壮汉恼怒地啐了口唾沫。
此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正是当初参加了围剿宝瑞通一战的督武司三组左辖官王虎。
他身旁的人全身都罩在斗篷下,看不清面目,单单露出一双覆甲铁手,在光纤幽暗的甬道中显得异常虚无缥渺。
这位则是同为督武司三组的右辖官——无名。
无名语气冰寒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来的几个都有修为在身,今夜怕是不太平!”
无名斗篷下的眼瞳扫视着身后,在暗狱深处的铁铸囚室悬在暗河之上,两条寒铁锁链穿过刘金泉的琵琶骨没入水中,水面漂浮的却不是血,而是某种泛着金光的符咒残片。当值的典狱官始终背对牢门,手中狼毫蘸的朱砂里混着孔雀胆粉末,每落一笔,墙上赤红咒文便如活物般游向囚徒心口,让人当场毙命。
此时的刘金泉耷拉着脑袋,下半身被废的他全无之前宗门公子的威风,标标准准的一个阶下囚模样。
不错,这个从外界一点也不起眼的院子,就是督武司专门关押那些重要犯人的暗狱。院中的西厢柴房看似堆满霉烂稻草,掀开三层草垫可见二十八处弩机——只是这些弩箭箭头,永远指向囚室方向。
“他奶奶个熊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来督武司暗狱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随即王虎向手下吩咐道,“你们两个快去向衙门飞鸽传书,同时封闭整个暗狱所有出入口,同时戒严暗狱方圆一里之地,但凡有人活动,不用通报直接射杀!”
“是!”
下属没有废话,领命之后便要往暗道外走去。
但诡异的是两人刚走出暗道,便好似那傀儡一样定在了原地,甚至身体还保持着走出来那一刹那的姿态。
“不好!”
反应最快的还是有着筑基巅峰修为的无名,他脚底发力直接冲出暗道,瞬间向后扫了一眼,发现那两个不动的差役早已目光呆滞七窍流血,显然是当场殒命的样子。
“关门,布防......”无名话还没说完,一团消瘦的黑影便向他冲去,战成一团。
后方的王虎也是果断,直接吩咐手下关闭暗道,同时拔出腰间大刀和剩下的十二名黑甲护卫摆出防御军阵,随时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
暗道的石门足足有一尺多厚,但是外面激烈的厮杀声依旧能穿过厚重的石门,传入护卫的耳中。
虽然仅仅过了十几息的功夫外头就安静下来,但是对于守在石门后的护卫来说却似过了好几个时辰般漫长。
别看王虎是个猛张飞一般的粗犷汉子,但是此时也没有莽撞地出去探查情况,他知道守住暗狱比击杀来犯之敌重要一千倍。背后囚室中关押着的刘金泉可是条大鱼,若是能从他这条线顺藤摸瓜,很有可能让灵丹宗吃个大亏!
又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就在石门后众人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
石门上饕餮纹的铜钉突然泛起青绿色霉斑,未等守门护卫有所动,就听见铁锈剥落的细响混着“滋滋”水沸声。门缝间渗出缕缕碧烟,遇风即凝成霜花,沾着霜花的铜钉竟像蜡油般开始垂落。
“退后!”领头的王虎暴喝尚未出口,眼前千年玄武岩凿成的石门已然现出蛛网裂纹。暗紫色药液顺着纹路游走,所过之处石粉簌簌而落,竟在门板上蚀出个人形窟窿。有个年轻护卫下意识举盾去堵,镶铁木盾刚触到那碧烟便炸开蜂窝状的孔洞,连带半截手掌都化作紫水淌下。
石门轰然洞开,满地流淌的毒液里浮沉着半融的符咒,原本镌刻着“万邪莫侵”的镇石此刻嘶嘶冒着气泡。最骇人的是那毒雾竟凝成三只鬼手模样,沿着甬道飞速爬行,所触青砖尽成齑粉。
“是腐天胶!”王虎扯过身旁示警用的铜锣砸向鬼手,锣面金漆遇毒瞬间化作飞灰。
墙角水瓮突然炸开,迸溅的水花与毒雾相激,霎时腾起丈许高的惨白火墙。三个躲闪不及的守卫被火舌卷过,铁甲无恙,内里皮肉却尽数化为血泥。幸存者这才惊觉,此时暗狱中的每道机关枢钮都蒙着层七彩薄膜——那便是腐天胶,其竟一家顺着水汽渗遍了整条甬道。
直到此时倒地的众人才看到原本的石门处显出一道干瘦干瘦的人影,浑身上下都被泛白的粗布麻衣包裹着,活像一个木乃伊,就连双眼蒙着块白布,俨然一副瞎子的模样。
王虎大喝:“何方鼠辈,胆敢擅闯督武司之地!”
那个木乃伊连看都没看王虎一眼,直接抬手一挥,萦绕在周身的三只鬼手,直冲深处看守铁铸囚室的典狱官而去。
那典狱官甚至没来得及落笔启动咒文,便被那三只鬼手撕得粉碎,死状凄惨!
“你知道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吗!老子告诉你,不管你背后有什么靠山,督武司乃至整个大夏朝廷都将追杀你至天涯海角!”
那木乃伊依旧没说话,只是将手中之物一甩,直接滚到王虎跟前,赫然就是不久前冲出去的无名的头颅。
“我操你祖宗十八......”没等王虎咒骂的话说完,他和那些还活着的护卫个个七窍流血,已然没了呼吸。
目睹了全程的刘金泉一扫之前的颓废样,眼神中泛起了名为希望的光明,努力扬起脖子,勉强弄出一副坚韧不拔宁死不屈的神态,颤抖地说道:“三......三师兄,是师尊让你来救你我的吧!”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督武司丹殿大长老派来收拾残局的三弟子,嫪海。
嫪海冷漠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刘金泉,缓缓开口,那声音干涩得都像是从千年干尸的喉咙中传出来的一样。
“天宝阁拍卖的宝物和控神铃在哪。”
刘金泉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万念俱灰地祈求道:“师兄......兄,师尊真的没问到过我吗?”
“天宝阁拍卖的宝物和控神铃在哪。”
“师兄,看在大家那么多年相处下来,你能否在世尊面前......”
“天宝阁拍卖的宝物和控神铃在哪。”依旧是那个眼神,依旧是那个语气,唯一不同的是刘金泉隐约能听出话语中透出浓浓的不耐烦。
“凤凰蛋被一个自称玄冥二老的家伙吃了,至......至于世尊的控神铃,我真不清楚在哪,可能在督武司手里,也......也可能在玄冥二老这个怪人手里。”
“玄冥二老?”
刘金泉回忆道:“不错,那人自称玄冥二老,表面是个凡人,擅使弓箭,招式普通却生的天神神力,实力很强,不过我估计他是动用了某些秘法隐藏了修为。我认得那人的身形和声音,师兄若是能放我一马,师弟我一定能帮你早日寻得......”
一只鬼手直接捅穿了刘金泉的胸膛,一把将其心脏捏的粉碎。
嫪海自言自语:“这个玄冥二老是谁都无所谓,就算东西在督武司手里有也不要紧,我会利用整个扬州城将师尊要的东西给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