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的雾气,弥漫的很快,它们从崖地每一处缝隙里冒出,丝丝缕缕的像连接天际的线。
不过眨眼间,白色的路延绵连接到青铜门下,浅蓝色的雾气如潮汐漫过腿弯。
吴斜下意识的抬手捂住口鼻,异样的气味,如栀子花般似香似臭的从鼻尖掠过。
他下意识的抽着鼻子追寻,那缕气味却像指尖抓不住的烟一般溜走。
吴斜扭头四看,看到白色的雾路上,一队队阴兵打着旌旗推着车马,打头的阴兵,身上的破旧盔甲上有着殷商时代的典型纹饰。
粗大又沉重的号角,被他们举在手里,马车上的‘人’在奋力的鼓吹,壮硕高大的身子,胸膛高高的鼓起又瘪下,瘪下又鼓起。
吴斜听不到那‘人’奋力鼓吹的号角,他惊异于他们异于常人的容貌,面长五掌之宽的,双臂过膝如长臂猿的,耳大生羽呼呼招风的,头部似鱼脸上有鳃的……
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如出一辙的非人感。
他们苍白飘忽,面无表情,脚不沾地的沿着白色的雾路前进。
打开的青铜门如同一个不知饱腹的恶兽,不断地吞食着这些鬼兵。
吴斜尚有几分闲情逸致的左顾右盼被一个身影打乱:“小……唔……”
吴斜感到自己的嘴巴被人用力的捂住,铁一样坚硬冰冷的指骨陷入他腮边的软肉里,死死的扣在他的面骨上。
挣扎中,吴斜看到捂着自己的六子,很是恭敬的低头颔首,那把锋利又沉重的柴刀被他反手握着,乖顺的倚在手臂上。
王胖子很有眼色,只需要六子的一个眼神,他就很乖的捂住嘴巴,低头盯着脚尖转眼珠子。
不看、不说、不听。
从来就是盗墓贼保命的黄金法则。
再说了,他刚刚也扫了一眼,一群破衣烂衫的,身上连条金玉腰带都没有,除了混在里面的小哥,没什么好在意的。
至于青铜器,他王胖子胆再大,也不敢从睁开眼的鬼手里抢啊,更何况这玩意历史人文价值大,但不好出手也不好要价。
阴兵从他们不远处白色的雾路上飘过,行走间搅动轻忽的雾气,如同拨开柔软的纱帘。
森寒的阴气如清风般拂过,凉丝丝的刮到了骨头里,似要擓去一层温热的血肉。
吴斜想要将闷油瓶喊回来,却被六子紧紧的捂着口鼻挟制住。
他给王胖子打眼色色,这个一向油滑的胖子,此时却低着头乖巧的很。
……
六子捂着吴斜,像在手里圈了一只格外不老实的小狗。
他索性撤了手,在对方的脖子上按了几下,薅着吴斜的后衣领,看着他对着阴兵的队伍张牙舞爪无声狂怒。
六子对着队伍里的族长,轻轻的用手指敲了敲刀柄,表示自己会看好吴斜他们,族长只管安心去办自己的事。
迎着族长温和的眉眼,六子心情很好的用手势跟族长回了个再见。
那巨大又威严的青铜门,在他人看来或许是在迈进深不见底的深渊,但对张家人来说,那里一直都是最终的归处。
门里除了他们熟悉的‘老朋友’,还有他们最安心依偎的尊上。
走在这条路上,他们从不觉得自己是在奔赴一处无望的死途。
……
吴斜看着那个神秘奇异的青年,嘴角微动,带着一个近乎微笑的表情跟他说了一句无声的:再见。
然后,他就那样的跟在阴兵的后边,迈进了那扇黑漆漆的巨大的青铜门中。
青铜门吞噬掉他,仿佛得到了某种满足,很快,那扇能够吞没光线的大门就在吴斜的面前砰然合拢。
稀疏的碎石打在地上,在静谧的空间里很是清晰。
声音一下一下的敲在吴斜的头盖骨上,痛的他忍不住皱起了眉眼。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喊住他!!!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拦住他!!!’
‘你这是在杀人——!!!!!’
吴斜觉得自己喊得好大声,实则只有啊啊的气音,长的大大嘴巴里,眼神好的六子能够看到他的扁桃体有些红肿发炎,这人最近明显上火。
六子淡然的拂去吴斜拽着自己衣领的手:“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就别自以为是的去做一些事情。”
“小心导致更不可测的未知恶果。”
说不出话的吴斜,看着六子,只觉得这个人有些说不出来的恶劣,虽然他的表情还是那么淡漠平和。
但就是这种无动于衷才让他害怕,眼前的人在和那些阴兵们重合。
六子向导,真的还是六子向导吗?
吴斜眼中多出几分惶恐。
若他不是,那刚刚的举动也就有了答案。
但,若他不是,那他之前又何必照顾于他们?
吴斜用自己被拂下来的手,按住另一只手腕上的伤。
他的脑子好痛,难以思考这么为难的问题……
王胖子上前几步,撑住颇有些六神无主的吴斜:“吴小同志,你就别在这儿杞人忧天了,六子向导对小哥可比对我们上心的多。”
言下之意就是,这人连他们两个没什么交情的人都救了,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意的小哥去送死。
“六子兄弟,你也别故意的吓吴斜了。你看看这路,那大门都关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王胖子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再多呆,这长白山的地下,比海底墓还要邪门的多。
六子看了两眼紧闭的大门,在吴斜的脖子上重新按了两下,散去压着他声带的灵气。
“走吧,那些鸟又回来了,别掉队。”
吴斜和王胖子相互搀扶着,跟在六子的身后,可以说是连滚带爬的往前跑,身上的伤口痛到他们神经麻木,在狭窄缝隙里重新擦出来的血迹,也换不来他们半分的瞩目与迟疑。
……
吴斜看着六子给他指的路,这是一个巨大的三岔路口,六子指的路旁边有一个丑丑的箭头,大概是番子刻的。
“你们沿着这里走罢,那些人面鸟不会追到这里来的。”
“你不一起走吗?你要去哪?”
吴斜的嗓子并不舒服,但六子甩了包袱干脆转身的样子,更让他疑惑。
“我可不是你们这些外来者,乱来一通,拍拍屁股说走就走。”
六子站在阴影里,半张面被遮的一片混沌。
从吴斜身上溢出的气运,丝丝缕缕的将一旁的王胖子包裹在内。
在吴斜彻底认可王胖子的那一刻起,这人就被包含到了他的‘天命’之内,不能擅杀了。
王胖子笑嘻嘻的打着哈哈:“我们原没想乱跑的,真的是运气不好。”
“吴小老板,希望你能一直这么好运。”
六子又看看王胖子,希望这位的命也够硬,能经得起祸祸。
留下一句话后,六子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开了,脚步走的飞快,几个跃进就没了影子。
如果,张家没有被尊上续上的话,孤立无援的小族长,大概会想办法分享一下吴斜身上的‘天命’,让自己重得几分庇佑、不被那么针对,有时间去处理那些异常。
不过,现在,完全不需要族长亲身去谋划吴斜的真心,九门用吴斜做饵,焉知这饵不会变成咬钩的鱼呢。
天真纯白吸引彳亍于黑暗的人,但神秘强大也会激起人的无限向往。
在张家数千年的历史中,张家以自身独特的魅力,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探秘人,六子不觉得吴斜会是那个例外。
更何况,还有九门的积极培养与推波助澜。
……
六子重返青铜门处,看到了蹲在门口画蘑菇的张自秋。
“你怎么没进去?”
“族长把你赶出来了?还是尊上把你踹出来了?”
六子的眼里盛满了幸灾乐祸,该,让这小子不避人的当面打小报告。
张自秋哀哀的看着紧闭的青铜门,整个人有些蔫巴巴的。
他才不会说,自己身上被尊上下了禁制,一靠近青铜门就被推了出去。
力道轻轻柔柔的,很贴心的避免他受伤,但就是不让他进。
“你不去清理垃圾喂虫子,蹲在这里干啥?”
“等族长。”
“怎么,你打算跟我抢活,在这儿守上个十天半个月的?”
“……”
张自秋不想跟张陆山说话,并甩给他一个后脑勺。
他才不会在这儿等上那么久呢,从他身上的禁制,就可以看出尊上对不让他们上门有多在意,小族长他在里面呆不长的,说不准下一刻就会被尊上看到,然后抽空给踹了出来。
张自秋才不会承认,进不了门的自己,其实存了几分看小族长笑话的心思。
总之,不敬族长这事儿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他是绝对不认的。
他对小族长向来是恭恭敬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礼谦逊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