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秋百无聊赖的用匕首挖着青铜门下的黑土,将最底下变了色的土壤收进小包里,虽然这些土的前身有些不好说,但确是制作千里追魂香的重要材料。
挖了两下,张自秋问六子:“你又不进去,不跟着吴斜他们下山,还留在这作何?也不怕你那个妹妹着急。”
六子摇摇头:“她不是小孩子了。”
六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心血来潮的折返,他本想随着吴斜他们一起离开,顺便观察一下人群里有没有被蛊惑寄生者,暗中处理掉,却在分岔路口突然想掉头。
六子决定相信自己直觉,遵守本心,守着青铜门寸步不离。
“一起等族长。”
“随你。”
顿了顿,张自秋又开口道:“你那个妹妹,自己多注意些,别阴沟里翻船。”
有时候过度的依恋,会滋生出恶劣的占有欲。
六子轻轻摇头:“很快就不是了。”
当年,兄妹的阿爷抱着襁褓里的女婴,带着孙子跪在雪山下,以祖传的仪式求神。
张陆山与那个瘦巴巴的老头子做了个交易,他收下那对父母双亡的兄妹,保证他们健康长大,作为交易,老头的身份,和哥哥的身份都归他所有,直到他不需要为止。
那个哥哥很有些天赋,自己也有心,如今是张家收拢的外家,以另外的身份在外界活动。
妹妹先天体弱八字轻,又经了些惊扰,张陆山作为中间人,带她在山里认了个干亲,用张家的好药养着,如今已与常人无异。
正好哥哥的任务也已经完成,这身份正好暂时还回去,让他们兄妹两个多相处一下,让当哥哥的陪妹妹考试,送人出去上学。
后续接替他接过这个身份的,不出意外应该是张小二了。
张小二这人,总爱在平常里搞创新,不管是平平常常的饭食,还是传承多年的药方,十分擅长模糊活力与活爹的边界。
当初年少,不知深浅,在张小二的自荐下,同意他进了膳房。
从中规中矩,到看似正常,他只花三天,其后的三天,那是张陆山觉得各种食材死的最不明不白又枉费此生的三天,尚不足一旬,张小二就被他们联手薅出了膳房。
“也对,再不把人踹出来,张小七的药房得被小崽子们给联手掀了。”
张自秋微微点头,手下挖土的力道不自觉的重了些,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张陆山大抵也是如此,才会突然折返。
那些隐藏的孽生,让他很难不去猜测青铜门内的乱象。
哪怕理智在告诉自己,不管是族长还是尊上,其实都不会有事,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连搭把手都做不到的无能为力,无时无刻不在撕咬着他的心脏。
或许是他们有些不知好歹,但每一个张家人对于被尊上庇护在羽翼下小心维护,都在心中哽着一口气。
他们不愿成为累赘,更不想成为尊上的累赘,成为敌人攻击尊上的弱点。
如果护住他们要以尊上的血肉来换,他们宁肯尊上收回祂的偏爱。
但要让他们对尊上冷漠以待主动疏离,他们又做不到,他们总是不自觉的追逐着尊上,想要博得祂更多的关注与喜爱。
神明对要被泥潭吞没的溺亡者伸出双手,作为溺亡者的他们既怕拽落染脏了这唯一的善意,又贪恋这久违的温暖,连拒绝都像是在别扭的撒娇。
更何况,理智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成为缰绳。
张家人完全舍不得离开尊上,也不愿离开尊上,一样样失去的他们,被割舍抛弃的他们,太迫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了,不管是族长还是尊上。
为了不将神明拽下高台,为此,张家人将奋起直追,不惜一切的去填平深渊,以此身骨血为誓。
当年先祖们能做到的,如今的张家人必然也能。
神明救世就当稳坐高台,明月照路就该高悬天穹。
飞鸟当于碧霄展翅,声传九州。
张自秋的脑子里止不住的想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
……
‘谁!!!’
张自秋与张陆山同时提刀,张自秋静静的将自己隐于更深的暗处。
人群逼近,一脸冷肃杀意的张百川带着十余个张家人出现在张自秋与张陆山的眼前。
目光扫过凌乱衣衫上的污血,看着他们提在手里的刀锋。
张陆山与张百川同时开口。
“出什么事了?”
“你们没进去?”
张百川的眉头皱的紧紧的,带着人毫不犹豫的越过张陆山,拿起鬼玺就往青铜门上印去。
张自秋与张陆山面色也变得十分难看,只因族人们给他们打了几个手势。
手势的意思是——青铜铃响。
青铜铃响,邪神作乱。
而他们,竟然让小族长孤零零的一个人进去了门里。
本以为是一次防患于未然的提前清场,结果却是积蓄多年的隐患爆发。
张自秋和张陆山又气又急,悔恨的要将刀柄握碎。
张自秋更是羞愧,要是自己和张陆山换一下就好了,由他跟在族长身后,没有禁制加身的他,一定能顺利的跟着小族长进门。
张自秋伸手招了招不远处缩的比鹌鹑还乖巧的人面鸟:“我进不去,但我不会让任何一个门里出来的离开崖底。”
张左山冷嗤一声:“说的和我们多么没用一样。”
张自秋抿抿唇,接过张左山手里的补给包:“那你们,只管多有有用些。”
青铜门开,张自秋看着他们迫不及待的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高大厚重历史感满满的大门,再一次的在他的眼前关紧。
人面鸟群里,一只岁数颇大的人面鸟主动落到随时准备运转燃血秘法的张自秋身上。
张家麒麟子的以身化镇,配上人面鸟的放肆高歌,这片崖底将成为孽生邪诡绝对无法走出的墓场。
……
青鸾落在无数青丝的中心,如同一位精心编织了蛛网的捕猎者。
一群的糟心玩意,愣生生的将有些粗心大意的飞鸟,逼成了一位微操大师。
凭着千丝万缕的感应,和邪神们打地鼠的青鸾,察觉到再次打开的青铜门,面色一黑。
混在阴兵堆里来了一个还不够,现在更是藏都不藏的直接进来,这一个个的,是拿祂的话当耳旁风啊。
能在此时进来的,不用看,祂都知道是那群死脑筋,一会儿非得把他们的头给敲成佛陀不行。
心气不顺的青鸾双翅一个用力扇动,掀起一阵飓风,将露头的邪神卷到半空转圈圈。
……
咚咚咚~!咚咚咚~!
黑瞎子很有礼貌的敲响面前的小门,轻轻的,缓缓的,斯斯文文的。
“老板,老板,在家吗?瞎子亲自上门来拿货啦~!”
说着说着,黑瞎子又轻轻的拽了拽门口的小铃。
黑瞎子最近接了个大单子准备出门,都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可得准备齐全些,为此黑瞎子不惜耗巨资从张家重新购置一批符箓。
介于他和张尸山已经见过面,在张三山的同意下,临近黑瞎子家的这处据点被告知于黑瞎子,方便对方有事求援。
可怜的黑瞎子,本以为没了中间商过手,可以省一笔,谁知道张家找得中间商压根没赚任何差价,反倒是他每次和张家人打交道都得小心翼翼着点儿,免得这帮子嫉妒的眼红的大小疯子,借着切磋考教把他给打一顿。
啧,真是每打一回儿交道,就想找哑巴要一回儿精神损失费。
也不知道,哑巴是怎么的受得住他这帮子冷漠寡言、又嘴毒牙尖、阴晴不定的族人的。
不对,哑巴根本无需忍受,这帮子挨千刀的在他面前乖巧贴心的紧。
呵~!!!两副面孔的张家人……
笃!笃!!
一阵门栓拨动的声音,小院的木门被从里面打开。
黑瞎子走进去后,很贴心的反手把门关上,并抬起一只手臂。
门栓落下,一只羽毛艳丽的五彩金刚鹦鹉停到了他的手臂上,体长接近一米的大鸟压在黑瞎的手臂上没有往下压沉一点儿。
“小黑不错嘛,又有长进,这次稳得很,稳得很。”
“小五爷,又见面了,这是瞎子的见面礼。”
黑瞎子从皮夹克里掏出一小包夏威夷果,没开口的夏威夷果是这只金刚鹦鹉最喜欢的磨牙零食。
“美滴很,美滴很。”
“安安在那个屋子,你自己去找他吧。”
名叫小五的金刚鹦鹉脑袋一歪后,美滋滋的叼起黑瞎子孝敬的那份坚果,从人手臂上起飞,拖着长而优雅的尾羽停到树上,将小袋子往饭盆里一放,开始开果子吃。
黑瞎子捋捋被鹦鹉翅膀掀乱的头发,步伐从容的往书房那边走去。
他这待遇是一次比一次好了,还记得第一次上门,迎接他的可是这位小五爷的无情铁嘴,打又不能打,杀又不能杀,不能下狠手的黑瞎子被吵了休息的小五爷闹得很是狼狈,毕竟他的脑壳骨也不比夏威夷果的果壳硬多少。
至于为何叫它小五爷,盖因有一次黑瞎子和张尸山说话时,叫了吴斜一句小三爷。
被这位鸟大爷听到后,非说那么个弱鸡菜鸟都能被叫一声爷,它五爷爷自然也可以。
还是在张尸山扫了一眼之后,这位鸟大爷才从五爷爷改成小五爷。
黑瞎子后来还听到它嘀咕,等什么时候它有孙大圣那样的本事了,再让人叫它五爷爷,如果这位鸟大爷没有悄默默的扫张家麒麟子的话,黑瞎子还觉得这个目标挺有雄心壮志的,他作为一个乐于助人的善良瞎子也不是不能帮它实现一下,只要对方以后肯给他帮帮忙,或者在张家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给他提个醒。
进了书房,黑瞎子发现张尸山这人,之前在练字。
整个人都有些布灵布灵叮叮当当的青年,板着一张漂亮的脸,在一边的盒子里数符纸。
黑瞎子第一眼看见的是对方耳朵上,和一身嘻哈风不同的复古耳铛,金丝缠花,绿松点缀配上色泽极美的红宝石,华丽非凡。
第二眼,黑瞎子看到的,就是压在桌子上写了一行的字,最后一笔,笔锋略有飘忽,可能是他敲门导致。
‘我们行走在永恒白昼的旷野,四面皆坦途,八方俱牢笼,祂带着夜色降临,是温柔洒落的月光,照亮回家的路。’
“小老板,写诗呐~!”
张安芝并不理会黑瞎子的搭讪,只将装着符纸的盒子递给他:“当面点清,出门不送。”
“张老板,能不能多卖瞎子几张啊,瞎子拿宝贝抵。”
张安芝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盖在自己练字的手稿上边——现金交易,概不赊账。
“啧,真是无情啊,好歹瞎子也养了你们族长那么久……”
黑瞎子逐渐消音,不能再撩拨了,再撩拨真的要火了。
面对着张尸山一脸‘没事,就滚,再哔哔,打你’的表情,黑瞎子很从心的撤退。
他才不是怕这个小年轻,他是怕对方不讲武德的带鸟群殴。
出门前,黑瞎子又想起了对方纸上的那一行诗,或者说是某种张家人的自白。
祂,指的应该就是那位非人的尊上,那位眷顾偏爱张家的青衣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