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怡半躺在床上,下巴被锋利的纸张刮擦出一道红痕,可比起腹部不时传来的剧痛,却不算什么。
但她看着纸张上三百多万的金额,还是忍不住眼前阵阵发黑。
好半晌才找回声音道:
“你放心,我们今天就走,这些钱……我们也不会赖账,一月之内,我们……我们会尽量凑齐钱还你们。”
她没说什么当初是陆逸淮强行让她爸转院的事情,也没说新房子,自家父母从未搬进去住,也没收下。
说到底,周家的确是受了陆逸淮的好处,她无法辩解,大不了就像她妈说的那样,将自家房子卖了,再找亲戚朋友借一借,先把钱还上。
对于陆逸淮,对于陆家,周静怡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
可惜——
周静怡这话,并非陆母想听的。
她既希望对方赶紧滚出陆家,却又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周家。
她心里清楚自家儿子对这死丫头有多痴迷。
陆母此刻就想用这些债务拿捏住周静怡,让她给儿子当个小情人,等儿子玩腻了再一脚踹开。
省得为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坏了陆家的名声,更伤了他们母子间的感情。。
“哼,你说一个月就一个月,你当我陆家是做慈善机构的?要么你今天就把钱还回来,要么……”
“要么你闭嘴滚蛋,要么我现在就把你脑袋打出屎来。
瞎嚷嚷什么呢?知不知道这里是医院,你们这敞着大门,当这儿是灵堂,搁这儿嚎丧呢?”
病房门口,绍临深此时浑身包裹的跟僵尸一样,这会儿正被保镖抬在担架上进来。
*
病房里,陆母正与周静怡对峙。
冷不丁从身后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陆母吓得一个哆嗦,口中下意识“啊”的一声惊呼,急忙转头查看。
可还不等她看清来人的长相,眼前一道黑影飞速闪过,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她的脑门就遭受重击,整个人被砸懵,双腿一软,直直地瘫倒在地。
直到一旁的司机急忙上前搀扶,陆母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缓缓往下淌,随即脑袋像是被千万根钢针猛刺,疼得仿佛要炸开一般,她再也忍不住,双手捂住伤口,惨叫出声:
“啊啊啊啊——”
“啊什么啊,吵得我脑袋疼,再继续乱喊,信不信我直接敲爆你的脑袋!”
绍临深歪着脑袋,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另一只眼睛却透着诡异的神色,紧紧盯着陆母,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咧了咧嘴,那笑声在病房里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嘿嘿嘿……”
“你个……呃……”
陆母刚到嘴边的叫骂声,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硬生生噎了回去。
她心里明白,这人一看脑子就不正常,要是真把自己打死了,她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于是,她赶紧躲到司机身后,冲着几名保镖色厉内荏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还不赶紧把这疯子抬出去。
死丫头,还不按铃。等着我被人打死,你好称心如意是吧!”
看着病房门被那神经病和几个保镖堵住,陆母心底是急得不行。
一边暗恨周静怡没眼色,一边后悔自己这回竟为了不被儿子发现,只带了开车的司机来,这下自己被人堵在病房里,就是想跑都没地方跑。
而此时,堵门的几名保镖心里也是有苦难言。
根据主治医生描述,他们家这位大少爷当初出车祸,人虽救回来了,可脑组织都甩出去一小半,今后很大可能会影响智力,哪怕有什么异常举动,精神出现问题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这不,这位大少爷刚在病房躺了没两天,还半死不活的挂着输液,就老惦记着往外跑,还整天说是看到眼前有东西在飘,还有东西邀请他一起去玩,说的人人心里头都直发毛。
偏偏这位小祖宗非要保镖们抬他出去逛一逛,他们要是不听,这家伙就扯输液针头,寻死觅活,几次三番被送进急救室抢救。
保镖和护工们实在是怕了,只要雇主能活着,他想干嘛就干嘛。
谁知,这家伙跑过来听墙角不过瘾,还直接掺和进来。
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我们家事,碍着你什么了。”陆母崩溃大喊。
她现在是恨不得立马报警,把这个疯子抓走。
可这是他们陆家入股的医院,能够住A区这栋楼的,家里都是非富即贵。
陆家是做医疗行业的,轻易不想得罪大家。
当然他们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如果这事到最后运作得好,八成还能让这疯子家出点血,给陆家捞点好处。
可要是陆母现在报警把事闹大了,被媒体知道,双方家族都难堪。
想到这,陆母竟只能自己默默受着,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绍临深可不管大家心里想什么,直接用仅剩那只完好的手臂举着输液杆,在病房里一通打砸。
玻璃破碎声、物品倒地声交织在一起,吓得陆母尖叫连连,只能步步后退,哪里还顾得上还在病床上的周静怡。
医护人员赶来的速度很快,他们也知道S402号房的那位是个刺头,一来就捣乱。
他们想给绍临深注射镇定剂,可还没靠近,就被他挥舞着输液杆给赶走了,医护人员一时竟投鼠忌器,生怕伤到这名患者,到最后只能一个个站在角落,看着眼前的一幕干着急。
绍临深看着病床上的女生,这是他们“母子”这辈子第一次见面,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
“会念诵往生经吗?”他冷不丁问道。
“……会,你要听吗?”
周静怡谨慎试探着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她余光瞥了眼被医护人员偷偷搀扶出去的陆母,努力安抚住面前的少年。
生怕回答不好惹怒对方,到时候也把自己脑袋打破。
“嗯。”
绍临深闻言轻声回应。
听到少女不知何时偷偷拿出手机念诵经文,他便让保镖把自己抬到病床边,然后闭上双眼,安静地倾听起来。
大约十分钟后,他睁开眼,让保镖拿银行卡递给周静怡,开口道:
“密码是六个0,里面有五百万,看你顺眼,赔偿你的损失费。”
旁边的医护人员见状,忍不住眼角抽搐,心道:
你直接赔给我们医院啊,这病房里被砸坏的器械可都是我们院的。
但大家都知道眼前这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能活着都是医学奇迹,根本没法同他说理。
周静怡手里捏着卡,正准备开口拒绝,可一想到刚刚陆母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嘴巴却怎么都张不开。
眼前少年,浑身被绷带层层包裹,双腿和一条手臂打着石膏,连脸都看不清,只露出嘴巴和眼睛。
相比于面对陆逸淮时,对方露出的那种时刻如同毒蛇舔舐的黏腻感,少年双眼中只有莫名流露出的丝丝哀伤,像是看到了什么故人。
无关情爱,却让周静怡莫名觉得亲切、熟悉,她下意识开口: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话一出口,周静怡就后悔了,感觉自己像是在搭讪一样。
“上辈子见过,我们是一家人。”绍临深闻言却是肯定地点头,那模样说得跟真的一般。
周静怡一愣,心想自己也是糊涂了,刚刚医生不也暗示了么,这人脑子不正常。
神经病的话,怎么能信呢。
但是——
“那上辈子的我有你这么一个家人,肯定过得很幸福。”
周静怡温柔回复,想着安抚对方一下也好,先稳定住他的情绪。
绍临深闻言,只直直盯着她,轻轻摇头:
“不,你过得很苦,也因为我的存在,人生变得很不幸。这是我的错,也是他们的错……”
周静怡听着,也不知怎的,心口无端酸涩起来,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伸手一碰,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明明方才陆母如何唾骂自己,她都没哭的,怎么突然被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给说哭了呢?
难道自己脑子也出问题了?
绍临深看她在出神,也不再打扰,只转移话题道:
“刚刚有个小朋友让我来看看你,说这里有个姐姐被人欺负了。我还蛮好奇的,就过来看看。
没想到你这人说话还挺中听,念经声也不错,我头都没那么疼了,有空过来到我隔壁坐坐。”
周静怡摇头,小声拒绝:
“我,我今天就要出院了,怕是没办法去看望你。”
她话音刚落,还不等绍临深询问,门口就有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好端端出院做什么?难道是外面有什么人让你牵肠挂肚?
还是就跟我妈说的那样,你这是勾搭上别人,不稀罕我这地方了是吧?”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陆逸淮站在门口,神色阴鸷莫名。
而对方身后,则是匆匆赶来的周母。
*
周母从接到电话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陆母又在背地里欺负自家闺女。
这才急匆匆赶来的同时,打电话让陆逸淮把他妈带走,没道理婆媳斗得不可开交,做儿子的倒是撇得远远的。
当初是那小子威逼利诱,执意要和静怡订婚。
虽说两人没到领证的年纪,可到底也正式摆过酒席,被陆家人亲自点头应允后,嫁进陆家的。
现在她女儿出了事,还是因为被陆家的保姆欺负的缘故,他们还没起诉对方,没有上门大闹一场,这些人就该偷着乐了。
居然还敢给她来这一出闹剧。
自家闺女什么情况,陆逸淮那小子又不是不清楚,现在躲起来装无辜,反倒让老母亲出场冲锋陷阵,不就是摆明想拿捏她女儿么?
他们这是想干嘛?
看不上他们周家,大不了一拍两散,当谁稀罕似的。
呸~
周母黑沉着脸,将堵在门口的陆逸淮狠狠推开,还不等对方反应,抬手就是一巴掌摔他脸上,指着对方鼻子骂道:
“闹够没有,你们母子俩今天是诚心来闹事的对吧?当妈的刚闹完跑了,现在你这个做儿子的又来整着死出。”
“还狗屁的‘牵肠挂肚’、‘勾搭’人,读了几本书,倒是来老娘这儿瞎显摆。我呸,你小子是不是有啥见不得人的癖好,就喜欢当绿毛龟啊?
我闺女在你家,你是恨不能一天24小时找人盯着,她有没有偷人你能不清楚?”
周母一通连削带打,直接把陆逸淮怼得没了脾气。
正如周母所说,周静怡除了他之外,有没有和别人有染,他心里自然是一清二楚。
陆逸淮刚才之所以发火,不过是看到平日里对自己总是横眉冷对、没个好脸色的少女,转头对着别的男人时,却笑得温柔婉约,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这才借题发挥罢了。
【啧,妈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我都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不过是让她来给人施加些压力,这么简单的事也能搞砸。】
陆逸淮心里愈发烦躁,总感觉自从少女流产之后,事情就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周母自然不知道陆逸淮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她打从一开始就对这小子喜欢不起来,总觉得他心思深沉,背后肯定在算计着什么。
看到陆逸淮暂时消停下来,周母给了女儿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快步走到绍临深跟前,拉住他那只完好的手臂,就是一通感谢:
“小伙子,阿姨谢谢你刚刚仗义出手,要不是你过来帮忙把那疯婆子赶走,我女儿怕是连躺病床上休养都做不到。
不知你是哪个病房的患者,阿姨改天必须要去你哪儿好好道谢才行。”
说着,她便满脸担忧的看着绍临深还缠满绷带的身体,温声提醒他还是先回去好好养伤,万一伤势严重,恐怕家里人也会担心。
绍临深自然听出了周母话里暗示自己离开的意思,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陆逸淮,刚要开口,却冷不防被对方抢了先。
陆逸淮满脸不耐道:
“没听见我岳母让你滚蛋么?听不懂人话是吧?死皮赖脸地赖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滚?”
“够了!你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周母转头看向陆逸淮,同样指着门口,毫不客气道:
“你要是真关心静怡的身体,就不该任由你妈过来闹事。
有句话你妈说对了,我们两家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就算勉强凑在一起,以后的日子也只会是一地鸡毛。
与其以后你和静怡相看两厌,倒不如趁着还没结婚,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至于欠你们陆家的钱,我们周家会尽快还上。”
话音刚落,陆逸淮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