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村绍维山家出了人命官司,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绍氏族长绍振山,连同村长李老头等人,闻讯不敢耽搁,当即快步赶至。
踏入绍家院门,便见两个丫鬟被粗麻绳反绑在院中的老槐树下,发髻散乱,比甲上沾着泥污与血迹,正瑟瑟发抖。
堂屋门前的八仙桌上,零散摆着几块碎瓷片,旁边还放着一张皱巴巴的油纸,正是从丫鬟身上搜出的、用来包裹毒药的物证。
绍族长面色铁青,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目光扫过院中狼藉,沉声质问立在一旁的绍周氏:
“维山家的,出了这等大事,你们可派人去县城报官了?”
绍周氏眼眶红肿如桃,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完整话语,闻言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抬手抹了把眼泪,难掩悲痛。
这时,村中被请来的柳郎中走上前。
他须发半白,背着一个旧药箱,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碗残片,先是凑到鼻尖细细嗅了嗅,眉头微蹙。
又伸出指腹在瓷片内侧轻轻一擦,指尖沾了些微透明的痕迹,竟抬手舔了一口。
不过片刻,柳郎中脸色骤然剧变,瞳孔紧缩,猛地转身冲向院角的水缸,舀起一大瓢井水,咕咚咕咚灌下肚去,才勉强压下喉头的腥甜。
“柳先生,如何?”村长李老头急得上前一步,声音都带着颤音。
柳郎中缓过气来,脸色依旧苍白,指着桌上的碎瓷片,斩钉截铁地说:
“虽然乔氏的死相初看并无明显异状,但这碗上分明沾过剧毒之物!待会儿仵作一验尸,便能真相大白。”
言下之意,乔婉绝非喜极而亡,而是被人毒杀。
围观的村民们闻言,顿时炸开了锅,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脸上无不露出骇然之色。
绍周氏本就悲痛欲绝,此刻听闻这话,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
她猛地扑到两个被绑的丫鬟跟前,扬起手,狠狠甩了她们几个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在院中回荡。
“你们这两个小贱蹄子!婉娘究竟是哪儿得罪了你们,要这般狼心狗肺害她性命?
赔我媳妇的命来!快说!是谁指使你们的?!”
两个丫鬟被打得脸颊红肿,在地上翻滚躲闪,口中却依旧嘴硬,死不承认。
穿绿比甲的丫鬟更是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反咬一口:
“我们可是五娘子娘家派来伺候她的,如何会害自己主子?
倒是你们绍家,指不定是仗着三郎君考中了榜眼,觉得我乔家商户出身配不上绍家门第,想要毒杀糟糠妻,再另娶高门,这才想出栽赃陷害的把戏!”
她话音刚落,又拔高腔调,目光死死盯着一旁的小周氏,嘴角溢出一口血沫,尖声道:
“当时屋里除了我们两个丫鬟,这位夫人也在!
你们怎么不说是她害死了我家五娘子?
左右在上河村,绍氏一族独大,我们两个奴婢人微言轻,自然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话毕,她脑中闪过远在乔府被大夫人拿捏的亲人,眼神一狠,猛地挣脱开身旁村民的束缚,朝着院中的石墙狠狠撞去!
“嘭”的一声闷响,鲜血瞬间从她额角涌出,顺着脸颊滑落。
柳郎中见状,慌忙上前救治,可不过片刻,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另一个穿青比甲的丫鬟见状,也想效仿,却慢了一步。
恰好从田间闻讯赶来的绍家老二绍修远,见状怒不可遏,一脚将她踹回地上,厉声道:
“想寻死?没那么容易!”
那丫鬟摔在地上,疼得蜷缩起来,寻死的念头终究落了空。
绍氏族长气得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指着那活下来的丫鬟,高声喝道:
“快把她的嘴堵住!千万别让这丫头再耍花招,绝不能让她死了!”
几个年轻的族侄连忙上前,找了块破布,狠狠塞进青比甲丫鬟口中,场面总算勉强控制住。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与脚步声。
前去县城报官的村民,总算带着一队衙役赶了回来。
更令人意外的是,得知此案牵扯到新科榜眼绍修然的家眷,巨洋知府周大人竟也亲自莅临。
衙役们还依着知府的吩咐,将乔家众人一并唤了过来,看这架势,竟是要当场开审。
绍家人望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乔老爷夫妇,眼中满是痛恨,往日里的亲厚和睦,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乔老爷刚一踏下马车,目光便锁定了堂屋门前盖着白布的身影,脚下步子踉跄,径直扑了过去,“噗通”一声瘫坐在地。
其双手抚着白布,嚎啕大哭起来,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婉儿!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抛下为父而去,让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是谁?是谁这般歹毒,害了你的性命?为父定然要为你报仇雪恨!”
紧随其后的乔大夫人,也用一方素色手帕捂着嘴,嘤嘤啜泣着,眼角却飞快地扫过院中情形。
她走到那活下来的青比甲丫鬟跟前,狠狠踹了一脚,厉声道:
“我当初是如何吩咐你们的?让你们好生伺候五娘子,你们就是这般伺候的?
竟让歹人有机可乘,害了主子的性命!留你们这两个废物何用?!”
绍周氏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伸手安抚地拍了拍身旁小周氏的手背,镇定开口:
“谁是谁非,自有官老爷公断,不是谁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能随意撇清关系的。”
说罢,绍周氏整理了一下衣襟,上前对着知府大人恭敬行礼,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禀明,末了又特意点出那剧毒之物:
“大人明鉴,我等皆是山野村妇,如何有门道购置这等见血封喉的奇药?
且我家众人平日去城中,皆是有迹可循,一问城中药铺的掌柜便知,绝无绍家人购置毒药的记录。”
巨洋城出了位新科榜眼,本是周知府任上的一大政绩,对绍家这等耕读传家的门第,态度自然多了几分和善与看重。
更何况,丫鬟反咬一口的话毫无凭据。
即便有,相较于商户出身的乔家,周知府本心也更偏向耕读传家、素有清名的绍氏一族。
当下,周知府便沉声道:“来人,传仵作上前验尸!”
可就在仵作刚要迈步上前之际,一阵狂风突然席卷而至,刮得院中尘土飞扬,竟径直掀起了盖在乔婉尸首上的白布!
众人下意识地望过去,皆是一惊。
却见原本早已气绝身亡的乔婉,胸口竟微微起伏起来!
紧接着,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在村民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乔婉猛地侧过脑袋,张嘴呕出一口乌黑的血沫。
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竟缓缓睁了开来!
“婉……婉儿?!”
乔老爷脸上的悲痛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换上狂喜的神色,起身便要上前去拉乔婉的手。
却不料,乔婉猛地抬手,将他的手拍开,力道之大,竟让乔老爷踉跄了一下。
此刻的乔婉,神色冷漠如冰,眼底没有半分死里逃生的喜悦。
她只觉浑身前所未有的舒畅,先前缠绵病榻、无法动弹的四肢,此刻竟能灵活活动。
即便心底隐隐有预感,这或许只是回光返照,但她依旧庆幸老天有眼,让她能在死前为自己讨回公道,报仇雪恨。
乔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笑,嗓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好?父亲真觉得这是好事吗?难道不是该担心,我醒过来,会将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恶事,尽数暴露出来?”
话音落下,她抬眼望向周知府,目光坚定:
“大人容禀!小妇人先前的确中了剧毒,但此事与夫家众人毫无干系,乃是被这两个丫鬟强行灌药谋害!
而这一切的主谋,便是小妇人这狠心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