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日,伏尔加格勒的俄军指挥部里。
燥热的风裹挟着伏尔加河畔的湿气和远方飘来的硝烟味,穿过指挥部敞开的窗户,吹动着墙上那张已经布满红蓝箭头和焦痕的巨大地图。
科尔尼洛夫将军站在地图前,双手紧紧攥在背后,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代表伏尔加格勒外围防线的那些摇摇欲坠的红色标记上。
汗水浸透了他军装的背部,黏腻地贴着皮肤,但他浑然不觉。
内心的焦灼远比这八月的天气更令人窒息。
“弗兰德尔的援军,到底在哪?!”
他的声音沙哑,怒火难以抑制,他像是在问身后的参谋长,又像是在问这该死的命运。
参谋长递上一份电文,纸张在微微颤抖。“将军,弗兰德尔回复先头部队,已抵达城北,共计一万多人,但主力装甲军和步兵军,仍在铁路线上,遭到德军空中力量持续骚扰,推进缓慢……预计至少还需要五到七天才能全部到位。”
“五到七天?!”
科尔尼洛夫猛地转身一把抓过电文,眼睛迅速扫过那几行冰冷的文字,随即狠狠将其拍在铺满军事文件的桌子上,震得茶杯盖叮当作响。
“曼施坦因会给我们五到七天吗?!他的装甲矛头已经抵近顿河弯曲部!我们的外围阵地每天都在后撤!”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城市轮廓。
伏尔加格勒,此刻却像一个即将被推上手术台的病人,而主治医生——他,科尔尼洛夫手里却只有几把钝得要命的手术刀。
他手上的预备队,满打满算只剩下两个不满编的步兵师和一个坦克旅,而且坦克旅的t-34数量不足编制的一半,许多还缺乏必要的维修零件。
严重的兵力不足,像一条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被派到伏尔加格勒时收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伏尔加格勒,保住伏尔加河生命线”,可现在,他拿什么去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地图的右下角——那片广袤而崎岖的高加索地区。
那里标注着“高加索方面军”的番号,数个齐装满员的步兵师和山地旅像一道沉默的壁垒,扼守着通往巴库油田和抵御南方潜在威胁的咽喉要道。
南方……奥斯曼帝国。
自从奥斯曼帝国宣布加入德国一方对俄以及第三国际宣战以来,高加索方向的平静就显得格外诡异,甚至透着一股不祥。
没有预想中的大军压境,没有激烈的边境冲突,只有零星的侦察和小规模巡逻队交火。
这种反常的平静,在俄军高层内部催生了一种论调——奥斯曼人的参战,不过是迫于德国人的压力,或者更直白点,是想在战争结束时,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在谈判桌上分一杯羹。
他们根本没做好真正打仗的准备,只是在“装装样子”。
科尔尼洛夫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诱惑着他:“调兵!把高加索的部队调过来!哪怕只调两个师,不,一个精锐的山地师过来,都能极大缓解伏尔加格勒正面的压力,守住这里,一切都有希望吗,奥斯曼人?他们不敢动!他们没那个胆子!”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他知道高加索守军的重要性,那是防备奥斯曼这只一直假寐的恶狼的栅栏。
俄国历史上在南方吃的亏还少吗?但他同样知道,如果伏尔加格勒失守,德军将长驱直入,切断俄国与高加索、乃至中亚的联系,高加索守军再强大,也会成为孤军,最终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一个用国家命运做赌注的赌局。
“他们不敢……他们只是在观望……凯末尔是个精明到骨子里的政客,他不会为了德国人流干土耳其人的血……”
科尔尼洛夫喃喃自语,试图用这种说法说服自己。
他紧皱着眉头,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如同战壕。他反复踱步,目光在地图上伏尔加格勒和高加索之间来回扫视。
“但是……万一呢?”
另一个冷静到残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万一这是奥斯曼人的诡计,故意示弱,引诱我们调走守军?一旦高加索防线空虚,他们就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扑上来,到那时,我们不仅会失去伏尔加格勒,连高加索和巴库油田也会一并葬送,我将成为俄罗斯的千古罪人!”
理智与侥幸,责任与冒险,在他的脑海中激烈搏杀。
他几次走到通讯台前,想要下达调兵的命令,但手指悬在半空,最终又无力地落下。
他无法下定决心,这个决定太重了,重到他感觉自己的肩膀快要被压垮。
时间,就在他这种极致的纠结和犹豫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前线的告急电文雪片般飞来,每一个求援信号都像是在他心头又添了一把柴。
八月二十三号,伏尔加格勒南部防线将会告诉科尔尼洛夫,战争的进程,从不以个人的犹豫为转移。
就在科尔尼洛夫还在指挥部里进行内心拉锯战的这几天,曼施坦因可没有闲着。
他精准地捕捉到了俄军防线的脆弱点——伏尔加格勒南部,那里是俄军防线与高加索方向联系的薄弱环节,也是科尔尼洛夫寄望于援军到来的方向。
拂晓时分,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就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成群的“斯图卡”俯冲轰炸机带着死神尖啸,如同猎鹰般扑向俄军南部防线的支撑点和通信枢纽。
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般的炮火轰炸,重炮群喷射出毁灭的火焰,将俄军阵地前沿炸成一片翻滚的炼狱。
炮火尚未完全延伸,地平线上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迅速放大成钢铁洪流——曼施坦因麾下由古德里安部和霍特部组成的最精锐的装甲集群正向这边赶来。
庞大的虎式重型坦克如同移动的堡垒,其坚厚的正面装甲几乎无视了俄军反坦克炮仓促的射击,88毫米主炮每一次发射,都会将一个俄军火力点连同后面的士兵一同撕碎。
速度更快的豹式和四号坦克则在俄军中间进行穿插进攻。
t-34们勇敢地发起反击,它们数量不少,试图包围落单的德军坦克。
但在德军严密的步坦协同和绝对的质量优势面前,这种反击往往代价惨重。
豹式的75毫米长身管炮可以在t-34的有效射程外轻易将其击穿,而虎式那令人绝望的防御,更是让靠近的t-34感到无力。
“顶住!为了俄罗斯!顶住!”
阵地上,俄军军官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声音很快被爆炸声和履带碾过废墟的刺耳噪音淹没。
然而真正给予俄军南部防线致命一击的,并非只有德军的装甲部队。
就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在德军装甲集群的侧翼,出现了新的身影——奥匈帝国的军队,这些从乌克兰方向匆忙赶来的士兵在少量装甲车辆的支援下,向俄军防线的结合部发起了凶猛的突击。
“是奥匈帝国的部队!”混乱中,惊恐的呼喊在俄军战壕里传播。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彻底打乱了俄军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部署。
奥匈军队或许不如德军精锐,但他们充沛的兵力和旺盛的攻击欲望,在关键时刻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德军装甲集群趁机集中力量,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了俄军防线的软肋。
德军的先头坦克部队,在奥匈步兵的配合下,不顾侧翼的零星抵抗,全力向纵深突击。
他们的目标明确——伏尔加格勒与高加索之间的最后一条铁路线和主要公路网。
下午三时左右,坏消息传回了科尔尼洛夫的指挥部。
“南部……南部防线被完全突破了,德军装甲师和奥匈的先头部队,已经占领了卡拉奇镇附近的铁路枢纽和顿河大桥!我们……我们与高加索方向的陆路联系被切断了!”
指挥部里一片死寂。所有军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科尔尼洛夫。
科尔尼洛夫身体猛地一晃,下意识地扶住了桌角才没有倒下。
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地图上,那个代表德军突破口的蓝色粗大箭头,已经无情地刺穿了南部防线,并将伏尔加格勒与高加索地区彻底分隔开来。
完了……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而且,是在他犹豫不决的这几天里发生的。
如果……如果他早几天果断调兵加强南部防线,或者哪怕只是提前部署撤退路线,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曼施坦因甚至没有给他后悔的时间。
在完成对伏尔加格勒的初步战略包围后,他并未将所有部队都投入到对伏尔加格勒城区的强攻中,那将是一场残酷的巷战,是消耗战,对德军而言一点也不划算,也不符合他“旋涡”计划追求速战速决的精髓。
他毫不犹豫地从突击集群中分出了一支强大的装甲步兵混合部队,由古德里安将领指挥,配属了大量的工兵和山地作战单位,矛头直指南方的高加索。
他们是时候从对高加索动手了,林尚舟曾说过,如果有机会就一定要抢在奥斯曼之前拿下高加索,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而对于科尔尼洛夫而言,他能做的只有就地防御了。
“命令部队,依托城市建筑构筑街垒准备巷战!告诉每一个士兵,伏尔加格勒就是德国人的坟墓!”
科尔尼洛夫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声音嘶哑,他知道,伏尔加格勒已经成了一座孤城,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拖延,用士兵的血肉和城市的废墟,尽可能长时间地拖住曼施坦因的主力,为……为谁呢?为东逃的萨文科夫政府?还是为那渺茫不可知的未来?他自己也不知道。
而他不像弗兰德尔,邓尼金以及萨文科夫那样,可以向东撤离,如果他再这时候也撤走,那伏尔加格勒就真的没有一切机会了,他离开之后要不了多久伏尔加格勒守军的士气就会崩溃。
所以科尔尼洛夫选择留在了伏尔加格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