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刘民的头顶浇灌而下,让他从识破阴谋的惊悸中,瞬间跌入另一个更残酷的现实。
“你觉得,你这条命,值这个价吗?”
王寿的声音不带丝毫情感,平铺直叙,却比任何嘲讽都来得更加刺骨。
刘民的脸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自己担心的并非自身安危,而是陈方此人笑里藏刀的心性,以及这凝气丹背后可能牵扯出的更大漩涡。
可话到嘴边,他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为什么要解释?
向一个对自己做出“不值钱”评价的人,去剖白自己那点可笑的、自以为是的“远见”吗?那只会显得自己更加愚蠢和不自量力。
王寿的这番话,虽然直接,虽然伤人,但却点醒了他。是啊,自己不过是一个挣扎在坊市底层的炼气一层修士,在这些真正有传承、有背景的人物眼中,或许真的与地里的野草无异。自己的生死,在他们看来,可能还不如一颗丹药、一张符箓来得有价值。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但紧接着,又被一股更强烈的、不甘的火焰所取代。
电光火石之间,刘民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他脸上的苍白与僵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后怕与庆幸的恍然大悟。
他对着王寿,再次拱了拱手,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自嘲:“道友一言,惊醒梦中人。是在下……是在下多虑了,坐井观天,以为自己窥见了什么了不得的阴谋,却不知在真正的修士眼中,不过是一场笑话。多谢道友点醒。”
他这番姿态做得极足,将一个被高人点拨后、幡然醒悟的底层小修士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王寿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
漪,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没有戳破,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刘民见状,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他立刻趁热打铁,顺着刚才的话头,将话题重新引回到了丹药本身,用一种更加纯粹的、求知若渴的语气问道:
“那……照道友这么说,这凝气丹既然不是用来暗算我这等小人物的,那位陈方少爷,想来是用它来……精纯自身灵气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仿佛一个好奇宝宝,将自己最后一丝对陈方的怀疑,也掩藏在了这纯粹的好奇心之下。
“嗯。”王寿点了点头,似乎对刘民的“悟性”还算满意,话也多了一些。
“对于那些不缺灵石,又有家族传承的修士而言,在修行初期,便会想尽办法打磨根基。灵力的精纯与否,在炼气期,其实作用体现得并不大。”
王寿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圈,仿佛将整个炼气期都囊括了进去。
“除非是进行一些对灵力操控要求极高的精细活,比如炼制某些特殊的丹药,或者铭刻高阶法器上的核心符文阵列。再或者,就是生死斗法,灵力精纯一分,法术的威力便能强上一线,持久力也能多上一息。但寻常的打坐修炼、坊市争斗,这点差距,并不明显。”
刘民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王寿口中这“不明显”的差距,对他而言,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而对于陈方那样的世家子弟来说,这仅仅是“常规操作”。
这就是差距。一道他以前从未真正看清过的、宛如天堑般的鸿沟。
“可……”王寿的声音悠悠响起,话锋陡然一转,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度再次回到他的身上,院中的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变得凝重了几分。
“可一旦修为臻至炼气十三层大圆满,准备冲击那一道门槛,成就筑基期大修士,获得百年寿元之后……”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刘民,望向了那更高远、更飘渺的修行大道。
“这灵力的精纯程度,便直接关系到你‘筑基’的品质,关系到你未来的道途,能走多远!甚至……关系到你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去触碰那传说中的金丹大道!”
筑基!
金丹!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刘民的识海之中!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脚冰凉,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他当然知道筑基,坊市里所有炼气士的终极梦想,一步登天,寿增百年,从此超凡脱俗,被尊称为“真人”。可他知道的,也仅限于此了。
在他的认知里,筑基就像是一道高不可攀的门槛,只要灵力积攒够了,运气好了,或许就能一跃而过。他从未想过,筑基竟然还有“品质”之分!更未想过,这所谓的品质,竟然在炼气期,就已经由灵力的精纯程度,早早地埋下了伏笔!
刘民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他得到的那些修炼传承,不是来自某个倒霉蛋的储物袋,就是从地摊上淘来的残缺玉简。上面记载的,无非是如何吐纳灵气,如何运转周天,如何提升修为。
至于这些关乎道途根基的真正秘闻,那些典籍上,一字未提!
他就像一个只知道埋头堆砖的工匠,以为只要砖块够多,就能砌起万丈高楼。直到今天,王寿才告诉他,地基没打好,你砌得再高,终究也只是一座随时可能倾覆的危楼!
而陈方,那个看似温和的陈家少爷,他收下那葫芦凝气丹时,心中所想的,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坊市内的争强斗狠,也不是什么阴谋算计。
他在图谋的,是“筑基”!是在为他那光辉灿烂的仙道坦途,铺下又一块坚实的基石!
这一刻,刘民再看自己手中的兽皮器图和禁制玉简,心中的激动与感激依旧,但却多了一层沉甸甸的焦虑与急迫。
王寿给了他一门“术”,一门可以让他安身立命、赚取资源的“术”。
可他现在才明白,自己缺的,不仅仅是“术”,更是那指引方向的“道”!是对整个修行世界,系统而全面的认知!
没有“道”的指引,“术”越是精深,越可能走上歧途。
第328章 有的人生来就起点高于众人
王寿的一席话,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将刘民过去对修行世界的认知敲得粉碎。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清晰的分界线。线的这一头,是自己这样挣扎求存、为了几块灵石就能拼命的底层修士,如同野草,随生随灭。而线的另一头,是陈方、是王寿这样的存在,他们从踏上仙途的第一天起,所看到的风景,所追求的目标,就与自己截然不同。
自己还在为如何“活下去”而绞尽脑汁,他们却已经在为如何“走得更远”而从容布局。
这不仅仅是资源上的差距,更是认知、是眼界、是格局上,如同天渊般的鸿沟!
刘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沉闷的痛感。他手中的兽皮图纸和玉简,虽然依旧滚烫,却再也无法给他带来先前那种纯粹的激动,反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压力。
王寿将他神情的每一丝变化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出言安慰。他只是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再次呷了一口,似乎是在给刘民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残酷的现实。
许久,王寿才将茶杯轻轻放回石桌,那悠悠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将刘民从自我否定的深渊中强行拽了出来。
“其实,炼气期的灵力精纯,还只是开胃小菜。”
王寿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院墙,望向了那无尽的苍穹。“家族的古籍中曾有只言片语的记载,说修士若想窥见那‘金丹大道’的门径,就必须在筑基这一步,完成一次生命的蜕变,名为‘降服龙虎,调和水火’。”
“降服龙虎?调和水火?”刘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他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却又玄奥得让他摸不着头脑。
“具体指的是什么,我也不清楚。”王寿坦然地摇了摇头,这种坦诚非但没有减损他的高深,反而更让刘民觉得他所言非虚。“我这点修为,还没资格去探究那等层次的奥秘。但藏书中有明确的批注,这所谓的‘龙虎’‘水火’,其根源,便与修士自身的灵力息息相关。灵力越是精纯,根基越是浑厚,‘龙虎’便越是温顺,‘水火’便越是容易调和。反之,则凶险万分,一步踏错,便是道基崩毁,身死道消的下场。”
王寿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缓缓划过一道弧线,像是在描绘一条从炼气到金丹的崎岖道途。
“所以,你明白了吗?灵力的精纯,在炼气期,决定了你斗法的些许优势;在筑基时,决定了你道基的品质与未来的潜力;而到了冲击金丹那一步,它……直接决定了你的生死!”
刘民听得脊背发凉,额角渗出的冷汗沿着脸颊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下意识地连连点头,像个在学堂里听讲的蒙童,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这哪里是什么修行常识,这分明是决定命运的通天大道!是他过去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真正秘闻!他忍住了所有想问的问题,只是将身体微微前倾,竖起耳朵,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
错过一个字,或许就错过了整个未来。
王寿似乎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世家子弟特有的,对内幕消息的熟稔。
“就说那陈方吧,他所在的陈家,虽比不上我们王家,但在坊市也算根深蒂固。据我所知,他们王家主脉的嫡系子弟,从炼气中期开始,便会定期服用凝气丹,或是其他效果更好、也更温和的丹药来打磨灵力。”
“这早已是那些修仙家族中,心照不宣的秘密。想来,这也是确有其事了。”
王寿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今天天气不错”般的小事。
可这件小事,听在刘民耳中,却不亚于又一道惊雷。
“不过……”王杜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正准备冲进金山、却不知金山由万丈悬崖构成的傻子,“我们这些旁支,或是你们这些散修,就不用多想了。这里面投入的代价,可不是一星半点。”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刘民面前比划了一下。
“单单是进行第一次最基础的灵力精纯,将你体内驳杂的灵力提炼一遍,所需要消耗的凝气丹,换算成灵石,少说也要数百,甚至上千。”
“上……上千?”刘民的眼角狠狠一抽,这个数字像一柄重锤,砸得他头晕眼花。
他全部的身家,算上卖掉铁家修士遗物所得,再加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满打满算也不到一百块下品灵石。
一千块灵石?那是什么概念?那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这还仅仅是……第一次!
“这还只是开始。”王寿似乎嫌打击得不够,语重心长地补充道,那语气像极了一位劝诫晚辈不要好高骛远的长者。
“灵力这东西,越是精纯,就越是凝练。你想要在精纯之后,再进一步,就需要品质更好的丹药,或是服用更大量的凝气丹才行,那花费,可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再者,灵力被提纯之后,总量必然会大幅减少。你丹田内的灵力空虚,想要重新修炼回来,恢复到原来的量,是不是也得消耗大量的资源?比如用灵石辅助修炼,或是服用增进修为的丹药?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王寿每说一句,刘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些世家子弟的修为总是遥遥领先。他们走的,根本就是一条用灵石铺就的康庄大道!而自己,却是在荆棘丛生的荒野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
说着说着,王寿忽然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那张俊朗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神秘兮兮的神色。
院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甚至……”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一个禁忌的秘密,“还有更严重的后果。”
刘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王寿。
只听王寿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
“经脉,承受不住精纯后的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