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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旧闭着眼,只是在她离开身体重量消失的瞬间,从胸腔深处,沉重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底那偶尔会因极端专注或压抑情绪而闪烁的、类似狂热的光点,已彻底熄灭,沉入一片偏向寂灭的、深不见底的平静湖面。
他能唤醒她。
就像之前打断她对侦探的致命一击那样。
他能用言语,用行动,刺破这面对利维坦前最后的梦境。
利维坦的终结会带给帝国无限的水资源,以及下一个灾厄封印的涌现。
但他没有。
疲惫感如同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他意志的堤岸。
虽然疲惫也是一方面,不过计算好的梦醒还有段时间,他至少得控制住“虚假的灰白”对艾莉丝的影响。
艾莉丝拿着一条柔软的羊毛毯回来了,仔细地盖在他的腿上,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毯子隔绝了部分寒意,却无法驱散他骨子里的冰冷与左腿那持续的、恼人的不适。
他任由她摆布,目光落在跃动的炉火上,思绪却飘向了馆外。
诚司能感觉到,平衡正在变得愈发脆弱。
但他依旧没有动。
他只是更深地陷入扶手椅中,闭上独眼,将毯子拉高一些,仿佛真的只是一位需要休息的、温顺的伴侣。
左腿的幻痛依旧在低声嘶鸣,疲惫感如同厚重的绒布包裹着他。
再等等。
他对自己说。
让这虚假的梦境,再延续片刻。
水车在外界永无止境地转动,馆内的时光在扭曲的爱与掌控、痛苦与假寐中,缓慢而粘稠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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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艾莉丝正将一杯刚沏好的药茶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氤氲的热气带着浓郁的草药味,试图掩盖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源于地下深处的苦杏仁气息。
“温度刚好。”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温柔。
诚司没有回应,甚至没有转动眼珠。
他的独眼望着壁炉中跳跃的火焰,目光却穿透了那温暖的光影,落在某个更遥远、更虚无的地方。
他能感受到艾莉丝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读取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确认她依然牢牢掌控着这片领域,掌控着他。
她喜欢他此刻的样子——沉默,顺从,带着伤病赋予的脆弱。
这让她感到安全,感到强大。
诚司很清楚这一点。
“要听音乐吗?”
艾莉丝拿起一张老旧的唱片,是德彪西的《月光》。
过去,她常用这朦胧的音乐来营造氛围,巩固她想要的宁静。
诚司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那音乐此刻听来,只让他感到一种矫饰的虚假。
但他依旧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唱片机开始转动,舒缓而略带忧伤的钢琴曲流淌出来,试图与水车的轰鸣抗衡。
艾莉丝满意地在他脚边的地毯上坐下,将头轻轻靠在他盖着毯子的膝盖旁,像一个依赖父亲的少女。
诚司放在扶手椅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左腿的幻痛似乎因为音乐的刺激,变得活跃了一些,一阵阵细密的刺痛沿着并不存在的神经路径蔓延。
他闭上独眼,强行将那股不适感压下去,如同按下水面漂浮的木块。
应该就是今天,那个“灰白”,总会忍不住找他的。
夜深了。
艾莉丝似乎终于被倦意征服,在确认诚司“睡熟”后,轻轻离开了书房,回到她自己的卧室。
当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诚司缓缓睁开了眼睛。
书房里只剩下壁炉余烬的微光和窗外透入的、被水车切割的惨淡月光。
唱片早已放完,寂静如同潮水般涌回,只剩下那永恒的水车声,单调得令人发疯。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声音,如同纤细的钢丝,穿透了地板和层层空间,钻入他的耳膜。
是哭泣声。
来自地下回廊。来自那个装作被囚禁的“灰白”。
这哭声与以往那种绝望的嘶喊不同,更加压抑,更加......悲切。
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委屈与不被理解的痛苦。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它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具有穿透力。
诚司的独眼在黑暗中寻找着光。
他应该下去吗?
或者像之前一样无视?
但今晚,一种不同的冲动攫住了他。
确实该醒了。
手杖点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迈开脚步,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那向下的石阶走去。
每一步都牵动着左腿的幻痛,但他步伐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空气中那股苦杏仁与铁锈混合的气味,随着他的靠近而愈发浓烈。
石阶冰冷而潮湿,幽绿色的应急灯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石壁上。
水车的轰鸣在这里变得沉闷,仿佛被厚厚的土层和石砖过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本身的寂静。
他走到了那扇生锈的牢门前。
铁栏之后,那个穿着灰白长裙的身影,不再是蜷缩在角落。
她站了起来,面对着牢门,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
她的眼神不再是伪装的绝望,而是混合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挑衅的期待。
“你终于肯下来了,司。”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尖锐的穿透力。
诚司站在牢门外,与她隔栏相望。
他的表情在幽绿的光线下显得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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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回廊里,幽绿色的灯光在“灰白”脸上跳动,她那扮演着痛苦与疯狂的表情。
在诚司冷静的注视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开始一点点坍塌、变形。
那夸张的悲切和歇斯底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压抑了许久的冰冷怒意。
“你有什么目的吗?”
诚司说道。
“目的?我只是见不得你休息,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明明该是恐怖的梦魇,你却总能适应成独属于自己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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