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雨下得缠缠绵绵,像旧丝绸拂过皮肤,凉而软。杨凌撑着新买的透明雨伞,站在“青檐民宿”的招牌下,看着雨水顺着黛瓦滴落,在青石板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这里不是周姨的静心民宿,而是另一家——上次和杨超越来南京时偶然路过,她说“这家院子好看,下次来住”,杨凌便记住了。
一周前的逃亡像一场高烧时的噩梦,细节模糊,只剩下心跳过速的余悸和身体里挥之不去的钝痛。从内蒙古到江苏,三千公里,她像个真正的幽灵,换车、换装、换身份,用现金支付一切,不留下任何电子痕迹。直到昨天,她在苏州一家不起眼的银行网点,用那张备用银行卡取了三万元——卡是出道前办的,用假名,连婷宜和廷皓都不知道。
两万转进了新注册的微信,绑定的手机号是不记名的临时卡。一万买了最新款的苹果17 pro max,导购员热情地介绍摄像头和芯片,她安静地听着,像普通顾客那样比较颜色,最后选了暗紫色——像南京暮色里的云。
现在,她站在这里,青檐民宿的院门虚掩着。推开时,风铃没响,只有雨声填满耳朵。院子比静心民宿小些,但更精致,白墙黛瓦,回廊下挂着几盏纸灯笼,在雨中晕开暖黄的光。前台是个年轻男孩,正在打游戏,头也不抬:“住宿?”
“嗯,要安静的房间,住一周。”
男孩递过登记本。杨凌写下“林雨”,21岁,来南京写生。假身份证递过去,男孩扫了一眼,没多问,收了现金,递过一把黄铜钥匙:“203,二楼最里面。wiFi密码在床头。”
房间是简约的中式风格,木窗对着后院的小池塘,雨点在水面激起无数涟漪。杨凌放下背包,第一件事是拉上窗帘——厚厚的遮光帘,将南京的雨天隔绝在外。然后她拿出新手机,拆封,开机,插入新办的电话卡。
登录微信的过程很短暂,但等待加载的那几秒,她的心跳响得盖过了雨声。
然后,消息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
红色数字疯狂跳动,最后停在“999+”。她点开,最先看到的是杨超越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未读数字:347条。
她深吸一口气,点进去。
最新的一条是今天早上七点:“南京又下雨了。如果你在南京,记得喝点热的。红糖姜茶我买了好多包,就等你回来。”
往上翻,时间倒流:
昨天凌晨两点:“睡不着。想起上次在南京,你教我怎么画雨。你说雨是有声音的,要把声音画出来。我试了,画不出来。”
三天前:“婷宜姐查到一些线索,威胁电话可能和公司内部竞争有关。在查了,别怕。”
五天前:“呼伦贝尔的星空真美,但一个人看,有点冷。”
一周前:“你跑得真快。但我记住了车牌号,记住了司机师傅的脸。凌,你教教我,怎么才能跑得比你快?”
一条条,一天天,杨超越用文字记录着寻找的轨迹、担忧的深度,还有那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把她吓跑的语气。没有质问,没有责怪,只有一遍遍的“你安全吗?”“回个消息好吗?”“求你了。”
其他姐姐们的消息也大同小异。吴宣仪发来练习室的自拍:“凌宝你看,我们还在练那支舞,就等你回来合练。”徐梦洁发了哭脸又赶紧撤回:“对不起我不该哭,你看到会难受。”傅菁很简短:“有需要开口。”yamy发了一长段关于团队未来的规划,最后一句是:“缺你不可。”
婷宜和廷皓的消息则更直接:“小凌,回家。”“哥在,没人能动你。”
杨凌一条条翻着,手指在屏幕上缓慢滑动。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新手机轻微的电流声。眼泪掉下来,一颗,两颗,滴在屏幕上,晕开了那些字句。她没擦,任由它们流。
翻到最底,是十天前,她刚离开南京时,杨超越发的第一条:“凌,你去哪了?回我消息好吗?”
十天。原来只过去了十天,却像半生那么长。
她退出微信,打开相机。镜头对准窗外的雨,对准池塘里荡开的涟漪,对准檐下那盏晃动的纸灯笼。拍了几张,模糊的,朦胧的,看不出具体地点,但能看出是江南的雨,是民宿的景。
然后她登录了那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微博小号——连杨超越都不知道,这是她出道前用来发随手拍和碎碎念的私人领地,只有七个僵尸粉。最新的一条还停留在半年前,一张夕阳下的练习室镜子,配文:“加油。”
她上传了刚拍的照片,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只留了三个字:
“下雨了。”
发送。没有定位,没有标签,没有@任何人。
然后她关掉手机,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木纹。眼泪还在流,但心里某个绷得太紧的地方,好像松了一点点。
至少她们知道她还活着。至少,她还能用这种方式,隐秘地说一句: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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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南京市区,火箭少女临时租住的公寓里。
杨超越正坐在窗前改歌词,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阴影。手机放在一旁,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微博特别关注的推送。
她愣了一秒。特别关注里只有一个人:杨凌那个连黄V都没有的私人小号。自从杨凌出道后,这个号就再没更新过,她都快忘了自己还关注着。
点开。
最新微博:“下雨了。”配图:江南雨景,檐角灯笼,模糊的池塘水面。
发布时间:三分钟前。
杨超越的呼吸停住了。她放大图片,仔细看每一处细节——灯笼的样式,瓦片的颜色,窗棂的木纹……不是静心民宿。但一定是南京,这种雨,这种院落,这种潮湿的气息,只能是江南。
她截了图,发到只有十一个人的群里:“她发微博了。私人小号。在南京。”
几乎是立刻,一连串的回复:
吴宣仪:“真的吗?!定位呢?”
徐梦洁:“她还好吗?照片看起来好孤单……”
傅菁:“能看出具体位置吗?”
yamy:“别轻举妄动。如果她在躲,我们大张旗鼓去找,她可能会再跑。”
孟美岐:“超越,你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标记?”
杨超越把图片放大到像素点都模糊。灯笼上好像有字,但太糊了,看不清。窗棂是传统的冰裂纹,很常见。池塘边的石头……有一块形状很特别,像卧着的猫。
她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手机相册,翻到一个月前——那时她们还没开始巡演,有一次来南京拍宣传照,工作结束后闲逛,路过一家民宿,杨凌说院子好看,她们就在门口拍了几张。
找到了。照片里,杨凌站在一家民宿门口,笑得眼睛弯弯。背景里,灯笼上有隐约的字迹,池塘边有一块像猫的石头。
她对比两张照片。灯笼的样式一样。石头的形状一样。连窗棂冰裂纹的走向都吻合。
青檐民宿。鼓楼区,颐和路附近。
地址出来了。
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yamy说:“谁去?”
“我去。”杨超越打字,“我一个人去。如果她在,我试着和她谈谈。如果她不在……至少我们知道她回来过。”
“小心点。”傅菁回复,“别吓到她。”
“知道。”
杨超越关掉电脑,拿起外套和伞。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了两包红糖姜茶,塞进口袋。
雨还在下。她打车去鼓楼区,司机是个话痨,一路都在抱怨天气。杨超越没应声,只是看着窗外模糊的城市。南京的街道她很熟,但今天看,却觉得陌生——因为知道杨凌可能就在某条街的某个院子里,这座城市突然有了不同的重量。
车停在颐和路口。她下车,撑开伞,按照记忆走向青檐民宿所在的巷子。巷子很窄,青石板被雨水洗得发亮,两侧是高高的院墙,偶尔有探出墙头的腊梅,香气混在雨里,清冷而执拗。
她走到民宿门口,院门关着。透过门缝,能看见院子里的灯笼亮着,池塘泛着微光。她站了很久,手抬起,又放下。
如果敲门,杨凌来开,她该说什么?
如果杨凌不开,或者已经走了,她又该怎么办?
雨打在伞面上,声音很响。她忽然想起杨凌微博里那三个字:“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而她们,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隔着一场南京的冬雨。
最终,她没敲门。只是从门缝里塞了一样东西进去——那两包红糖姜茶,用便签纸包着,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迹:“趁热喝。我就在附近,等你愿意见我。”
然后她转身,走到巷口的一家咖啡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热美式。从这里,能看见青檐民宿的院门。
雨还在下。咖啡馆里放着轻音乐,温暖的香气弥漫。她拿出手机,看着那条只有三个字的微博,看了很久。
而203房间里,杨凌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子宫里的婴儿。枕头下,新手机的屏幕暗着,但微信图标上,那个红色的“999+”依然刺眼。
雨声里,南京缓缓沉入夜晚。灯笼的光在青檐下摇晃,映着池塘里破碎的倒影,像一场醒不来的梦。
一个在等,一个在躲。
但至少,她们在同一场雨里。
至少,这一次,没有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