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雪满京城,万籁俱静。
忙碌了一天的京师百姓,早已沉沉睡去。
然而对某些人而言,这一天的生活,却才刚刚开始。
听雪楼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自衍圣公在此“冲冠一怒为红颜”之后,不仅未使此地衰败,反而彻底打响了名声。
尤其最近报业兴起,听雪楼抓住时机。
与一家报商联手,再联合其他民间青楼,共同打造了一个所谓的《京师百花榜》。
说直白些,就是让姑娘们表演才艺拉票。
各家青楼统一设定“花筹”,宾客若看上哪位姑娘,便用真金白银购买花筹。
次日,哪位姑娘所得花筹最多,便能在百花榜上列名。
榜上有名的姑娘,还有精雕细琢的画像可供观赏。
不过,位列前十的姑娘反而不露真容,只标注姓名和所属青楼。
若想一睹芳容,那就请了。
当然,人家既是京师前十,这见面费嘛,稍微贵上那么一点点,也很合理吧?
这模式,其实与后世选秀大同小异,明朝后期所谓的“秦淮八艳”,便属此类。
此事在京师正炒得火热。
再加上近年来,每有官员犯事,摄政王皆将其家属流放辽东,教坊司已许久未有新人。
此消彼长之下,教坊司的生意,已远不如这些民间青楼。
晋王、代王二人已确定移藩,眼下正处筹备阶段。
大肆变卖家产,购置各类物资,准备往大员岛进行前期建设。
如今滞留京师,闲来无事,正好被这“百花榜”吸引。
晋王朱钟铉看中的,正是引起衍圣公争风吃醋的柳如烟。
此女因衍圣公之故,名声大噪,无数人都想看看,她到底有何美貌。
听雪楼也嗅到商机,反而将她深藏不露,平日绝不轻易露面,梳拢之事也暂不再提。
本来吧,以此女之名,加晋王之财,做那百花榜第一,当不是什么难事。
谁知,随着诸王陆续入京,情况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王爷,打听到了。”
晋王所在的雅间内,一个随从向他汇报道:“涵雨坊的沐凝雪,是秦王在捧。”
将柳如烟比下去的,正是沐凝雪,原来是秦王在她后面使力,这就不奇怪了。
朱钟铉很是不满:“秦王,他才来京师几日,竟就与我作对!”
随从又道:“他不仅自己购买花筹,还把银元分给其他人,让他们一起买。还找了一些文人,帮她写诗作文,为其造势。”
听雪楼也算是吸取了此前的教训,这次的百花榜,每人每夜能购买的花筹,被设置了上限。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柳如烟都被比下去了。”朱钟铉愤愤道:“这听雪楼的掌柜也是个蠢货,设置上限,反限制了自家花魁。”
“砰!”
他正抱怨着呢,门却是被人猛得推开。
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倒灌进来,吹得室内烛火一阵摇曳。
朱钟铉不悦地皱眉望去,只见一个身披玄色貂裘,面色红润的少年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哟,本王当是谁在这里生闷气,原来是晋王啊。”
来人看着不过十七八样子,语气却是十分张扬,“大老远就听见你在骂听雪楼掌柜是蠢货,怎么,是那柳大家的排名不如意了?”
“本王?”朱钟铉打量着来人,心中迅速盘算着对方的身份。
身旁随从连忙附耳低语:“王爷,这位便是秦王。”
秦王朱公锡,虽然年间比朱钟铉小上几岁,但辈分却更高,算起来是他晋王的堂叔。
家族大了,就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发展的后面,甚至隔了两三辈的都不少见。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给小屁孩喊爷爷的,也属常态。
朱钟铉脸色一沉,挥挥手让随从退下,冷哼一声:
“我道是谁如此无礼,原是秦王叔。怎么,不在你的涵雨坊守着你的沐大家,跑来我这听雪楼作甚?”
朱公锡自顾自地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朱钟铉对面,拿起桌上温着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啧,好酒。”
他放下酒杯,这才慢悠悠地道:“这话就见外了。我只是听说你在此处,特来见一见。”
“至于那沐凝雪……呵呵,不过是闲暇时找点乐子罢了,怎比得上晋王对柳大家的一片痴心?”
朱钟铉心中火气更盛,强压着怒意道:“秦王这乐子,代价可不小啊。又是撒币请人买花筹,又是请文人写诗吹捧,这般兴师动众,就为了一个青楼女子?”
“哎,晋王此言差矣。”朱公锡摆了摆手,脸上依旧带着笑,
“这《百花榜》嘛,争的是面子,玩的是个兴致。花点小钱,博美人一笑,顺便让这京师的人都知道,咱们老朱家的王爷,风采不减当年,有何不可?”
他话锋一转:“倒是晋王你,听说近来府上忙着变卖祖产?怎么,是真铁了心,要跟着代王那个傻……咳咳,要去那海外荒岛,当个化外之王?”
朱钟铉心中冷笑,明白这才是秦王不请自来的真正意图。
朝廷突然召诸王入京,美其名曰共度新春,但诸王又不是傻子。
晋王,代王主动请求移藩大员岛的事情,他们一来到京城便得知了。
因此,对此次奉召入京,多少也猜到了几分缘由。
朱公锡在西安过得舒服得很,他自是不愿出海,这次来找晋王,算是特意赶过来嘲笑的。
朱钟铉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语气带着一丝萧索:
“傻?秦王,你久在封地,怕是没看清如今的形势吧?”
朱公锡故作夸张:“哎哟喂,还形势,啧啧啧……没瞧出来,你还能说出这等词。”
面对秦王嘲讽,朱钟铉却是要更冷静些:“近年来,朝廷推行各种新政,我们这些藩王,却都成了堵路的顽石。”
“与其等着被人强行挪开,不如自己先行避开,免得遭那池鱼之殃。”
朱公锡不以为然:“危言耸听。郕王终究是藩王出身,纵使行事激烈,总也要顾及祖宗法度、天下舆情,难道还能无故削藩不成?”
如果你遇到一个小傻子,请不要试图纠正他。
就顺着他说话,把他培养成一个大傻子,然后你就能等着看乐子。
朱钟铉为了出海,也是找了不少有能之人,学了不少东西,这道理现在他也懂了。
所以,他当即佯装恍然,附和道:“哎呀,王叔此言有理!那大员岛,瘴疠弥漫,生番出没,岂是善地?”
“如何比得上西安城的繁华,比得上秦川的富庶,我算是亏大了。可惜朝廷政令已下,覆水难收,实在可惜啊、可惜。”
朱公锡见他面露悔意,心中更是得意,只觉得这趟来得值当。
“也不一定,听说大员岛靠近胡建,到了那里能有新鲜鲍鱼吃,也算一桩美事。”
他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胡建鲍鱼,本王是吃不惯了,还是去涵雨坊过夜要紧。”
说完,他大笑着转身离去。
朱钟铉随之起身:“罢了,本王也回十王府了。”
随从诧异道:“柳大家再过片刻便要登台了,王爷您……”
“你替我投花筹便是,”他略一沉吟,“也学秦王那般,分些银元出去,让人帮着多买些。”
“我欲携此女,同赴大员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