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深夜,曲阜孔府的大门被拍得山响。
门房骂骂咧咧地打开门,见是几个黑袍罩体的陌生人,顿时怒道:
“找死么?孔府的门也敢这般敲!”
为首一人猛地掀开兜帽,厉声道:“狗东西,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是本官孔承嗣!”
门房就着灯光细瞧,脸色瞬间由怒转媚,腰也弯了下去:“哎哟!原来是知县大人!您……您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少废话,开门!”
一行人疾步进入孔府。
孔承嗣身后的黑袍人也纷纷露出真容,正是韩忠及其麾下锦衣卫精锐。
听闻孔承嗣回孔府,留守的孔府大总管孔彦弼很快迎了出来。
“承嗣,如此深夜,何事惊慌?”孔彦弼将众人引入偏厅,屏退左右,语气带着一丝责备。
在他看来,这位知县侄子,总是显得有些沉不住气。
孔承嗣按照韩忠事先的交代,脸上挤出恰到好处的焦虑,压低声音道:
“彦弼叔,大事不好!我刚得到密报,朝廷……朝廷可能已经派了锦衣卫的暗探到了兖州府!怕是冲着孟瑞那件事来的!”
孔彦弼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怎会?衍圣公京城来信分明说,此事朝廷已交由三法司循例办理……”
“啧。”他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怒容来:“那暴发户行事,就是这般上不得台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孔承嗣一听这话,再看看旁边几乎要暴起的韩忠,连忙制止:“叔父慎言,慎言啊。”
敢把摄政王比作是暴发户,这可不是一般的罪行,孔承嗣担心韩忠忍不住,直接拔刀砍人。
孔彦弼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承嗣,你做了知县,胆子反倒小了。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忧。”
他捋了捋胡须,显出几分成竹在胸的得意:
“孟瑞坠马的那处山崖,老夫早已派人重新布置妥当,马蹄印、滑落痕迹,一应俱全,便是锦衣卫里的老手去查,也绝看不出半分破绽!此事可谓天衣无缝,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孔承嗣连连点头,顺势话锋一转,“既然回来了,侄儿想去祠堂给祖宗上一炷香,祈求圣人庇佑,助我孔家渡过此劫。”
孔彦弼不疑有他,只当是孔承嗣心中恐惧,寻求祖宗庇佑,便点头应允:“嗯,有此孝心,甚好。去吧,祠堂清净,正可静心宁神。”
前往祠堂的路上,趁着孔彦弼安排香火、周遭无人之际,孔承嗣迅速凑近韩忠,用气声道:
“韩大人,孔弘绪强抢来的民女,就关在西跨院翠竹园的假山下,那里有个地窖。可派人先去救出,以为人证。待会儿进了祠堂,我会设法找出他侵吞田产的秘密账册。”
韩忠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手指在背后打了个简洁的手势。
身后两名扮作随从的锦衣卫好手便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如同鬼魅般融入了黑暗,直扑西跨院。
西跨院,翠竹园。
两名锦衣卫根据孔承嗣的描述,果然在假山深处找到了隐蔽的地窖入口。
其中一人探手入怀,正欲取出开锁工具。
另一人突然抬手制止,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停下动作,远处,隐约传来孔府仆役的交谈声与脚步声。
“听说孔承嗣突然回来了?”
“可不是,好好当着知县,半夜三更跑回来作甚,害得咱们还得加紧巡夜……”
声音渐近,两人迅速环顾四周。
借着黯淡月色,发现不远处有一口废弃的枯井,当即默契地翻身潜入井中,暂避一时。
进去之后,才发现,这竟是一口枯井。
一股浓烈刺鼻的石灰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待巡逻仆役的脚步声远去,一名锦衣卫出于职业的警觉,用刀鞘拨开井底表层石灰。
仅是轻轻一扒,赫然便见森森白骨交错堆积于下。
两人在昏暗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寒意。
这孔府深宅之内,果然藏着滔天罪孽。
与此同时,孔府祠堂。
孔承嗣怀着复杂的心情,独自步入庄严肃穆的祠堂。
香烟缭绕,历代祖宗牌位森然林立,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木香和香火气。
他正要去取藏匿账册的地方,身后却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他骇然回头,只见韩忠不知何时,竟如影子般潜了进来!
“韩、韩指挥使!您……您怎可擅入此地!”孔承嗣吓得魂飞魄散,强压着惊呼,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此乃圣人祠堂,供奉孔门历代先祖,非嫡系核心不得入内!您非孔氏族人,此举大为不敬,若被发觉,你我……”
韩忠却面无惧色,反而冷冷地扫视着这象征着儒家至高圣地的殿堂,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圣人祠堂?哼,孔知县,你说那侵吞土地的账册,不就藏在这圣洁之地吗?看来这圣人脚下,藏污纳垢之处也不少,既然如此,又何来那么多忌讳?”
说着,他不再理会孔承嗣的劝阻,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在祠堂内扫视起来。
手指轻轻拂过供桌、牌位底座,甚至试图探查是否有暗格机关。
他要找的,绝不仅仅是土地账册那么简单。
他要的是能彻底将孔弘绪、甚至孔府这棵大树连根拔起的致命罪证!
孔承嗣心惊肉跳,生怕惊动外面的人,只得赶紧按照记忆,从一处隐蔽的匾额后摸出几本厚厚的账册,塞给韩忠,低声道:
“找到了,大人,这便是孔弘绪近年强占田亩的明细,我们快走吧!”
韩忠接过账册,随手翻看了一下,确认是关键物证,但他并未满足。
他咧开嘴,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孔知县,你是来给祖先上香的,进来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香都没点就匆匆离去,岂不惹人生疑?难免会有人说你心意不诚,有失孝道。”
他目光如炬,紧盯着孔承嗣慌乱的神色。
光是看对方这急于离开的模样,韩忠便已断定,这祠堂之内定然还藏有更重大的秘密。
“这……唉……”孔承嗣一时语塞。
他曾被当作衍圣公继承人选培养近十年,太清楚这神圣殿堂之下,掩盖着多少不可告人的阴私。
看韩忠不愿离去,心中更是慌乱不已,连给上香的事情都忘了。
“孔知县,上香啊。”
“啊……对……”
得了韩忠提醒,孔承嗣这才开始作揖上香。
他越是这样,韩忠就越是确定,这祠堂必然还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