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阴沉,薄薄的乌云层层汇聚,似要下雨,却迟迟不见雨滴落下。
空气沉闷得令人心烦,而孔弘绪心头的怒火,更是压抑不住地往上涌。
他原以为,自己放下身段主动求见摄政王,表明愿意配合清丈,事情便能迎刃而解。
谁知名帖递进去许久,竟如石沉大海,连那门房有没有如实通传都未可知。
在门房处干坐半晌,才见王府大太监兴安慢悠悠地踱步而来。
兴安圆滑的脸上堆着笑,微微躬身道:“衍圣公,实在不巧。王爷正与陛下商议要事,此刻实在不便见客。您看……是否改日再来?”
孔弘绪心中一沉,知道这是托词,王爷平日清闲,这是出了名的。
自己身为衍圣公,亲自登门,于情于理,对方总该给几分颜面。
他仍不死心,强压着不快道:“兴安公公,烦请再通传一声。此事关乎朝廷体面与圣人门风,万分紧急……”
兴安面露难色,语气却依旧委婉:“哎哟喂,衍圣公,王爷的脾气,您可能不太清楚。他既已吩咐下来,咱家可不敢多嘴。”
他略一停顿,做了个“请”的手势,“您不如先回府歇息,待王爷忙完,咱家定当第一时间禀报。”
孔弘绪离开门房,看着紧闭的王府大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兴安的话,说的很明白了。
朱祁钰对孟瑞之死极为不满,此事,绝难轻易了结。
王府后花园里面,草木葱茏,花香袭人。
朱祁钰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与杭氏并肩坐在石凳上,悠闲地品着茶。
朱见沛在草地上追逐一只蝴蝶,朱见深护在他身旁,陪着他一起玩耍。
平日总是板着小脸的皇帝,这时才算是露了少年本心,玩的十分开心。
汪氏坐在不远处,手中做着针线活,正缝制着婴儿的贴身衣物。
因杭氏也有喜了,她记取朱见沛幼时多病的教训,如今这些衣物皆亲自带着人缝制。
兴安悄步走近,低声禀报:“王爷,孔弘绪果然来了,在门外求见,看上去心急火燎的。按您的吩咐,老奴给挡回去了。”
朱祁钰放下茶盏,冷哼一声:“闹出这等事,还想靠私下认错蒙混过关,天下岂有这般便宜的道理!”
朱见深也抬起头,语气带着少年人的锐气:
“孔家实在嚣张,竟敢打死朝廷派去的清丈专员。他族中田产无数,于国无益,正可借此机会尽数收归国库,用以养兵安民。”
汪氏闻言,手中针线略停,脸上掠过一丝忧色:
“王爷,臣妾知道孔家此番罪责不轻。但孔门毕竟是圣人之后,千年清誉攸关。若处置过于严厉,只怕会引来天下文人非议,动摇国本……是否略施惩戒,令其悔过便好?”
朱祁钰伸手拍了拍汪氏的手背,语气温和:
“爱妃放心,你夫君我,何时做过授人以柄的蠢事?一开始,本王确实只想借京师这点小事,让他孔家带头表个态,支持清丈,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可他孔家……”
朱祁钰的声音陡然转冷,“竟敢纵容家奴,打死朝廷命官,这是公然挑衅国法。本王不仅要办他,还要办得有理有据,让全天下的人都挑不出理来。”
他顿了顿,对兴安吩咐道:“去,告诉韩忠那边,可以开始下一步了。还有,让内阁和刑部的人都动起来,案子要查,而且要大张旗鼓地查。”
王文在文渊阁忙碌一天,等到天快黑了,才离开皇宫。
细雨终究是落了下来,不大,只淅淅沥沥地沾湿了官道的青石板,却也添了几分清凉。
刚回到府前,他一眼便瞥见衍圣公的马车停在一旁,心头不由一紧。
快步进府,踏入接客的花厅,果然见孔弘绪早已坐在那儿等候,面色凝重。
“衍圣公,您怎么在此,可是等候多时了?恕罪恕罪,今日公务繁杂,下值晚了些,让公爷久等了,实在是罪过!”
王文连忙快步上前,拱手施礼,却远不如前几日在朝阳门迎候时那般热络。
孔弘绪起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王阁老不必多礼,是孔某唐突来访,未曾提前知会,叨扰了。”
王文连忙摆手,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赔笑道:
“衍圣公这是哪里话!您能光临寒舍,令此处蓬荜生辉,何来叨扰之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孔弘绪的神色,同时挥手示意下人:“快,换热茶来!”
引孔弘绪重新落座后,王文才小心在对方面前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故作关切道:
“衍圣公,您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为了京师近日那些不堪的流言烦恼?”
他刻意避开孟瑞之事,只将话题落在流言上,
“那些市井小民惯会嚼舌根,公爷乃圣人之后,胸怀四海,何必与那些蝼蚁之辈一般见识?保重身体要紧啊!”
孔弘绪闻言,嘴角泛起一丝苦涩,长长叹了口气:
“若只是些流言蜚语,孔某尚可充耳不闻,我行得正坐得端,自是不惧。”
“只是,”他顿了一下又道:“今日孔某前去王府求见王爷,意在澄清误会,谁知……连王府的大门都未能进去,便被兴安以王爷政务繁忙为由挡了回来。王爷此番态度,令孔某心下着实难安啊。”
王文心中了然,知道对方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他捋了捋胡须,故作宽慰道:“公爷或许多虑了。全国清丈,事务骤增何止数倍?文渊阁内,已是案牍如山,我等亦是忙得焦头烂额,王爷日理万机,想必更是如此。”
见王文也打起官腔,孔弘绪只得主动提起:“曲阜那边……唉,听说有位清丈专员,不幸坠马身亡了。”
他压低声音问道:“不知王爷那边,可有什么说法?”
王文心中一顿,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衍圣公,不瞒您说,此事确实已在朝中引起议论。王爷听闻后,极为震怒,已严令三法司务必彻查清楚,以正国法纲纪。”
话至此,他刻意停顿,才用一副爱莫能助的语气道:“至于三法司如何行事,下官便不知了。只听说他们议论整日,也尚未定下具体人选。”
离开王文府邸,孔弘绪立马对随行的管家吩咐道:
“快去,多使银子,务必打听到钦差人选是谁!一旦有消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其离京前拜会一番!”
管家领命而去。
孔弘绪心中盘算着如何收买未来的钦差,却不知,就在他与王文交谈之时。
一队精干的锦衣卫缇骑,在指挥使韩忠的亲自带领下,早已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京师。
快马加鞭,直扑曲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