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川胜元的东军,到底未能退回龟山城。
大军刚开始后撤,徐永宁便亲率骑兵不断袭扰。
细川持贤也曾试图率骑兵反击,然而仅一次交锋,他便察觉两军战力悬殊。
情急之下,他果断舍弃了所有被西军咬住的友军,只带着细川氏精锐向东疾逃。
京极高数见大势已去,也别无他法,只得率领本部人马,紧随细川败逃京都。
东军三大势力中,赤松最先溃逃,如今细川、京极亦相继奔亡。
被遗弃在战场上的各家大名,哪还有半点抵抗之心,纷纷弃械投降。
待到疲惫的西军兵临龟山城下,这座本应固守的堡垒,竟未作任何抵抗,便拱手而降。
是夜,龟山城内灯火通明,处处洋溢着胜战的欢庆。
本丸御殿中,盟军诸路大名齐聚一堂,设宴庆功。
一名小大名端着酒碗起身,刚迈一步便踉跄了一下,显是醉意不浅。
他便这般晃晃悠悠来到山名宗全面前,满脸敬色道:“山名殿果真天纵之才,明国那般复杂的阵型,您竟几日之内便已掌握。”
话说完,正准备敬酒,却猛地打了一个酒嗝,碗中酒都洒出大半。
山名宗全也不介意,他也是双颊绯红,看来也没少喝。
他举碗回应道:“此阵确是精妙,往后诸位还须用心研习,必能大增军威。”
“学,定当好好学。”那大名含糊应着,又晃回座中。
一旁侍酒的日本女子为山名续上酒,他再次举碗,朝向主位道:
“魏国公爷,您也请饮!大胜之日,正当开怀畅饮!”
主位上,徐承宗正坐在那里听着通事的翻译,他也眼馋案上的酒碗。
虽然这倭国的酒淡薄无味,但到底是酒,行军打仗,可无缘享用。
徐永宁代为回应:“山名殿不必再劝。我大明军律,行军作战期间饮酒者,杖一百。”
一色教亲又举碗劝道:“细川胜元已败逃京都,还有何可虑?尽可放心宴饮。”
魏国公虽是嘴馋,却仍以军纪为重,摆手道:
“诸位莫再劝了。我身为一军统帅,理当以身作则。这庆功酒,待攻下京都再饮不迟。”
他既然已经发话,其他人也不再劝。
此时,山名宗全放下酒碗,眼中虽带醉意,却仍透出几分精明。
他开口问道:“魏国公爷,今日您究竟是如何调度,竟能翻越爱宕山,突现于细川军北侧?”
徐承宗淡然道:“此事说来简单。今日战场上,唯有前队一千人是真正的明军。后队那一千,实则是八郎带来的辅兵,穿戴我明军甲胄假扮的。”
说到此处,他含笑望向殿门边的八郎:“而假扮本国公坐镇中军的,正是八郎。”
八郎赶忙起身作揖:“全凭国公爷运筹,在下只是听令行事。”
山名宗全心中了然:果然如此,当时我便觉得有异。
随即略带不满道:“魏国公爷,这些安排,为何事先不与我等通个气?”
他打了个酒嗝,又看向徐永宁:“还有徐将军,你抛下万人偏师,独自率骑兵赶回之事,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一色教亲也附和道:“是啊,若早知有此奇兵,我等必能打出更漂亮的战绩,损失也能小上许多。”
殿内众人纷纷称是,都言若知明军尚有后手,面对东军冲击时定能更加从容。
徐承宗笑道:“有道是‘事以密成’。越是关键的谋划,知道的人越少,方易成功。”
山名宗全追问:“莫非魏国公爷是不信我们?”
徐承宗不答,反而问道:“非也。诸位与细川氏常年交锋,想必也在对方阵营安插过细作吧?”
“那是自然,”山名宗全脱口而出,“否则如何掌握其动向,总不能事事临时查探。”
“正是此理。”徐承宗颔首,“诸位既能往他处安插细作,细川氏又岂会不在诸位身边布下眼线?”
“这……”
只此一问,便让山名宗全等人一时语塞。
他们自然心知肚明,己方内部必有细川氏的耳目,只是难以甄别罢了。
一色教亲面露尴尬,低声道:“有……有理。”
“哈哈哈!”徐承宗朗声一笑,将话题轻松带过:
“既是庆功宴,便莫再纠缠这些阴谋算计了。还是说回正题,今日诸位皆奋力杀敌,功不可没。不如都来议一议,此战首功,当属何人?”
殿内顿时喧腾起来,众人争相自夸。
“我吉川家阵斩细川氏武士十人,此功不小!”
“那算什么!我小早川家顶住了细川骑兵最关键的一波冲锋,稳住了右翼阵线,此功岂容忽视!”
众人议论纷纷,但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落在了山名,一色两家头上。
没办法,人家势大兵多,正是以他们两家为主力,才构筑出左翼,右翼大阵。
其中又以山名宗全所受赞誉最多。
此刻,他正故作谦逊地摆手:“诶,诸位过誉了。我山名氏为讨伐逆贼,自当多尽一份力。今日在座诸位皆有功劳,这首功……倒也未必非我不可。”
魏国公徐承宗缓缓起身,抬手虚按,殿内的喧哗随之平息。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尔等功劳确实不小,皆为匡扶倭国正统尽心竭力。”
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殿门旁:“不过,依本国公之见——”
他手臂一展,明确指向那个方向,“今日这首功,当属八郎。”
山名宗全当即按捺不住,谦逊之态一扫而空:
“魏国公爷,此话有失偏颇!在下也并非争功,可我等在阵前拼死血战,首功反倒归了一个全程按兵不动之人?”
此言一出,满殿大名纷纷应从。
“正是,那八郎从头至尾,都端坐在马背上,动都未动一下!”
“首功若归于他,叫我等如何心服?”
魏国公却不慌不忙,目光扫过众人,声若洪钟:
“诸位可知,为何右翼阵线虽屡屡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曾崩溃?”
他自问自答,一字一句敲在众人心上:“正是因为士卒们每每回头,都能看见中军大纛之下,八郎的身影岿然不动!”
“为将者,岂止斩将夺旗?更在于稳定军心!”又顺势引入典故,“尔等可曾听闻中华刘裕北伐之旧事?”
倭国自隋唐便与中原交流频繁,此间大名们皆对中原典故心向往之。
见他们被故事吸引,徐承宗继续道:“昔日刘裕曾以一人之力,追击上千敌军。莫非他真如西楚霸王般,有万夫不当之勇?”
“非也!盖因那千人士气已崩,回头望去,不见主帅旗号,心中便再无凭依!”
他目光如电,直射山名与一色:“若当时他们军中有一大将,能如八郎般不动如山,稳坐中军,莫说刘裕,便是霸王复生,又岂能撼动千人之阵?”
徐永宁立刻接口:“山名殿,一色殿,尔等苦战时,回头看见八郎稳坐中军,是否觉得此战尚有依托?是否因此能定下心来,重整旗鼓?”
“这便是八郎之功,其胜过万马千军。若无他稳定全军之胆魄,尔等军阵早被细川军刺穿。届时,我等能否安坐于此,犹未可知。”
一番话语,引经据典,合情合理,说得山名、一色及其他大名哑口无言。
因为此番言论,确实契合了他们彼时的心境。
当然他们皆是想着,后面还有明军,只要撑住片刻,明军就能过来支援,这才稳住了阵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