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百户,快!放下踏板,接应弟兄们登船!”
徐永宁一马当先,带着骑兵率先赶到码头,正遇上在此值守的百户王捷。
人困马乏,他几乎趴在马背之上,声音也有些无力。
王捷见他们这般狼狈,心头一紧,一边急忙命人行动,一边追问:“小公爷,究竟发生了何事?”
“来不及细说,快让所有船只起锚,准备离港!”徐永宁急促下令,目光却死死盯着来路。
王捷见状,心中已猜到大半。
晌午时分,徐永宁前往芥川山城前曾派信使告知。
他本欲劝阻,既然已救出李泰,当见好就收,速速撤离。
奈何他赶去町牢时,徐永宁早已离去。
王捷心系战船安危,不敢远离,只得返回码头焦灼等待。
此刻见徐永宁这般模样,又闻起锚之令,哪还有不明白的?
正思忖间,便见张志率领着步卒们拼尽全力向码头奔来。
徐永宁欲催马上前接应,可坐骑奔波一日,早已力竭,只能作罢。
他抬眼望去,在张志等人身后不足一里处,火把如龙,正是细川持贤率领的“天龙众”在紧追不舍。
己方人马已是强弩之末,绝不能被敌人缠住!
“王捷!”徐永宁急喝,“带你的人守住码头两侧,掩护张志他们,对追兵空放几铳,迟滞其锋!”
“得令!”
王捷立即率留守兵丁列阵,待张志等人踉跄冲过防线,对准追兵来的方向便是几声铳响。
砰!砰!
骤闻铳声,细川持贤果然心生忌惮,追击势头为之一缓。
趁此时机,所有明军将士终于悉数登船。
战船缓缓移动,向着港外驶去。
细川持贤还欲下令登船,准备继续追赶,但命令还不及下达。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撕裂了堺港的夜空,大明战船侧舷喷吐出数道炽烈的火舌,沉重的实心铁弹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砸向码头。
木制的栈桥在巨响中化为齑粉,碎石、木屑与人体残肢四处飞溅。
细川持贤连连后退,惊骇地望着眼前这毁灭性的场景。
他虽知明军船坚炮利,却未曾想威力竟至如斯!
追击的念头被这雷霆一击彻底粉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艘战船升起满帆,从容驶入黑暗的深海。
“这下麻烦了……”细川持贤愤然跺脚,“必须立刻禀报家督,早作防备,小心明人报复!”
船队驶入安全的深海,紧绷的弦终于松开。
甲板上劫后余生的军士们东倒西歪地躺下,疲惫与伤痛袭来。
徐永宁独自立于船舷,望着那片吞噬了他骄傲与银两的黑暗海岸,心绪如这海浪般翻涌不息。
他在心中狠狠拷问自己,几场小胜,便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
这与那纸上谈兵的赵括有何区别!
倭人内斗时如同儿戏的战事,麻痹了他的神经。
让他忘了,战场上瞬息万变,什么都可能发生。
“还自诩谨慎,连被人包了饺子都后知后觉。”徐永宁涩然低语。
“若非有王捷接应,我这条命,还有这百余弟兄,都要葬送在这异国他乡。”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李泰挪了过来,他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近处无人,才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惊悸道:“小公爷……那些倭人身上的铠甲……”
徐永宁脸色骤然一寒,如同被冰冷的针刺了一下。
他缓缓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嗯,我看见了。那是……我定国公府卖出来的甲。”
“这……”李泰倒吸一口凉气,后面的话哽在喉头,不敢再说。
此事牵扯太大,他只能眼巴巴望着徐永宁,指望这位小公爷能有办法将这天大的窟窿遮掩过去。
徐永宁却没有看他,目光死死盯着虚无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那些穿着明制扎甲的“天龙众”。
一股比战败更强烈的屈辱和悔恨,正啃噬着他的心。
当初就曾极力反对定国公此举,可最终,他甚至帮忙遮掩了货物行踪。
徐永宁犹豫片刻,心中已有决断。
孝道当前,此等大错,只能暂且隐下。
待父亲百年之后,便向摄政王坦白此事,是削爵还是问罪,皆一力承担。
他不由长叹,“为了这点银子,我定国公府...”
李泰闻言,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道:“小公爷慎言呐!”
说罢又是左右查看,见四周依然无人,这才稍稍安心。
此前他以为傍上了定国公府,做这等事情自有高个子顶着,绝不会出事。
但现在,这些甲胄已公然出现在两军阵前,被无数双眼睛看见。
若是被人追查出来,这甲就是他李泰借着定国公府的牌子运来的。
售卖军国重器给倭人,一旦坐实,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此刻的李泰是真的怕了,只想求徐永宁想办法将此事抹平。
徐永宁瞥了他一眼,似是回忆起什么,忽然问道:“你可知道云中府同知王越?”
李泰一愣,不解为何突然扯到那么远的人。
他对这个经常领兵的文官略有耳闻,于是点头道:“曾听说过,小公爷为何提他?”
徐永宁道:
“当初他还只是个举人时,曾力主大力发展商业。摄政王殿下便对他说,商业是该发展,但也一定要严加管控,不可任由其野蛮生长。否则,利欲熏心之下,人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何况忠君爱国?”
此话一出,李泰便明白了徐永宁的所指,羞愧地低下头:
“我……我一开始也没想过会出这么大的纰漏,我就只想赚点钱而已,怎么……怎么就一不小心扯上这要命的生意了……”
随即,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急道:“小公爷,我知道错了。您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事遮掩过去啊?”
徐永宁摇摇头,目光锐利如刀,仿佛看穿了他的五脏六腑:“李泰,你不是知道错了,而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李泰当即崩溃,猛地抓住徐永宁的衣袖,语气中已带上了威胁:“小公爷!您家虽是国公府,但、但是……”
话未尽,其意已明。
若事情败露,他定要拉整个定国公府下水。
徐永宁却并未动怒,反而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慌什么?把心放回肚子里。”
“张百户等人虽也见了那些甲,但他们如何知道是谁卖过去的。往来堺港的明商又不止你一家,只要你不说,谁能断定就是你李泰运来的?是你自乱阵脚,方寸尽失。”
李泰听后一愣,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方才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竟连这最简单的事理都忘了。
他当即松手,躬身作揖,语气充满了后怕与感激:“小公爷明鉴,方才是在下失心疯了,胡言乱语,还请您万万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