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季航行日本,本应逆风难行,耗时日久。
然而,或许是张提举那句赶回来过年的戏言提升了运气,又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们这一路竟是出奇地顺利。
风向刚巧转为偏西风,虽非纯粹的顺风。
但角度极佳,便于利用侧风走“之”字形航线,速度比预想快上许多。
大海也格外眷顾,海浪不算汹涌,天气多以晴好为主。
就在这样的好运加持下,航程快得超乎想象。
还不到冬月,前船便打来旗号,说是望见了陆地。
赤津凑港口的轮廓,在冬日略显清朗的天空下,已然清晰可见。
徐永宁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港口,心中那份不安渐渐被一种即将踏上未知征途的兴奋所取代。
码头上人声鼎沸,力夫们喊着号子,将货物从商船上卸下。
为稳定运输炼好的白银,并供京营轮防船只停驻。
经过大明一番建设,赤津凑确实比以往繁荣了许多。
沿着海岸线,新的栈桥和泊位正在加紧修建,却显然仍追不上商船涌入的速度。
港口外围,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只得下锚等候,桅杆如林,几乎遮蔽了海平面。
岸上,新建的仓库区初具规模,但依旧显得捉襟见肘,许多货物只能临时苫盖,堆放在空地上。
穿着大明号衣的京营兵士五人一队,在关键位置巡逻,维持着码头的秩序。
整个港口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景象,正被巨大的贸易流量推动着野蛮生长。
定国公的座船自然是首批入港,享受着最优等的泊位。
徐永宁一身锦袍,在管事徐兴的陪同下走下跳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片由大明力量催生出的繁荣。
徐永宁嗯了一声,吩咐道:“那些硬货,务必压在底下,仔细些,莫让旁人瞧出端倪。”
“是。”
接下来的两天,徐永宁租下一处清静院落住下,并未前去拜访魏国公。
魏国公在石见新建的府邸距港口并不远,不过数里路程,坐落于赤津凑背后一座不高的小山之上。
虽是小山,却足以让居住其上的魏国公将整个赤津凑港的繁忙景象尽收眼底。
府邸附近,便是京营驻军的营地,旌旗隐约,军容肃穆。
徐永宁在赤津凑街头好好转悠了几日,略略体验了一番异国的风土人情。
最初的新奇感过后,他便渐渐觉得索然无味,再也提不起什么兴致。
第三日下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院落的宁静。
数名骑士护卫着一辆马车匆匆赶到,为首者正是此前随山名熙丰出使大明的家老。
他快步走进院中,见到徐永宁便深深鞠躬,语气比往日更是恭谨十分:
“小公爷,万分抱歉,让您久候了。熙丰少主已详细禀明京师之事,宗全大人闻知天朝陛下与摄政王殿下恩典,准允临时交易所设于赤津凑。”
“并蒙小公爷亲自押运货品而来,实在是感激涕零,特命在下先行致意,他随后便亲自前来拜会!”
听了通事翻译,徐永宁心中了然,知道山名熙丰已将临时交易所,这个最大的利好带了过来。
他面上却仍是从容,只淡淡一笑,抬手虚扶一下:
“宗全先生太客气了。既然如此,那便见一见吧。”
又过了半日,山名宗全果然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他并未大张旗鼓,但神色间的急切与兴奋却难以掩饰。
一见到徐永宁,他便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小公爷驾临,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至极。熙丰已将京师诸事禀明,天朝厚恩,竟以临时交易所此等重任相托,我山名氏必竭尽全力,不负摄政王殿下与小公爷信重。”
徐永宁这次受了全礼,这才笑着示意他起身:
“宗全先生不必多礼。此事嘛,朝廷也是看中了赤津凑的地理之便,以及山名氏在此地的经营。熙丰兄在京师表现卓绝,深得摄政王欣赏,这也是你们应得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具诱惑力:“宗全先生是聪明人,当知这临时交易所意味着什么。眼下这里虽是忙乱了些,”
他指向窗外拥挤的港口,“但正因如此,才显出其重要性。待一切规制完备,所有来自大明的商船,所有去往大明的珍货,都将以此为首选。届时,不知此处能给山名家带去多大的利润,啧啧……”
山名宗全的心脏狂跳,徐永宁的话完全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垄断对明贸易,这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权势和财富。
虽大明开海不足一年,此次秋航仅为第二回,可仅凭今春贸易之利,就已获利无数。
多亏大明占了赤津凑,这才让此港吸引了一些大明的商船。
而上次大部分的商船可都去的堺港,听说那细川氏凭此更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更关键的是,细川氏借此贸易之便,拉拢了许多大名为他细川氏效力。
而现在,大明将交易所设在赤津凑。
此地虽属大明军管,却终是在自家地盘之内。
得此天大的消息之后,山名宗全高兴得跳起来。
以后,不仅能获得滔天之财,还能凭此拉拢其他大名。
力压细川,成为新管领,架空将军,掌控京都,都不再是梦。
他当场便明确了山名熙丰继承家业的地位。
此刻,他激动道:“小公爷明鉴!此乃山名氏无上之荣光,亦是重振家名之基石!全赖天朝与小公爷提携!”
“诶,互利互惠嘛。”仿佛一切皆由他运筹帷幄,随即转入正题:
“既然此地将成为核心,自然需有好物充塞库藏,彰显气象。我这次来,除了给你送那些东西,也顺带捎来些我大明真正的精华之物。”
示意徐兴取来样品,他一一指点:
“上等蜀锦,贡品岩茶,精巧苏造……皆是京师紧俏之物。我想着宗全先生即将主持这核心枢纽,最是需要这些好东西来装点门面、结交四方,便特意为你留了最好的一份。”
山名宗全立刻明白,这不分明是搭售之举?
欲得铁甲火铳,就须一并吃下这些货品。
再询价时,果然比市价高出三成。
可这点代价,与那垄断之利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他几乎毫不迟疑,当即拱手,语带感激:“小公爷思虑周详,这些珍品恰是在下急需。多谢厚爱,在下悉数购入,就依小公爷所定价钱!”
徐永宁满意地笑了:“宗全先生果然爽快,是能做大事的人。徐兴,去把仓库里那批给宗全先生准备的硬货也取来,一并交割了。”
“小公爷,今夜在下设宴,定要为您接风洗尘,一醉方休。”
山名宗全侧身引路,心境已大不相同。
他看着窗外繁忙的港口,眼神深处燃烧着野心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