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残部如同被猎犬追逐的野狼,仓皇奔出后套之地。
身后再无明军铁骑的烟尘,众人自认逃脱生天,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
却见前方地平线上,又一道烟尘滚滚而起。
“报——!”一名探骑几乎是滚下马来,脸上血色尽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前方……前方发现大军,约万人!是、是阿剌知院的旗帜!”
“什么?!”也先猛地勒住马缰,座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疲惫的嘶鸣。
整个残军瞬间骚动起来,恐慌迅速蔓延。
刚刚摆脱明军的追杀,竟又撞上了死对头。
也先极目望去,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正缓缓蠕动,继而越来越清晰。
一面苍狼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下那个矮壮的身影,不是阿剌知院又是谁?
也先的心直沉下去,前番居延海大战后,他不是仓皇而逃么,怎会出现在此地。
这时,阿剌知院带着些人主动出阵,来到一箭之地外,大吼道:“也先!你这窃据汗位的豺狼,长生天今日将你送到我手中了!”
也先刚想反驳,却见对方身边有一人极为熟悉。
那人跟在阿剌知院之后大喊:“也先,你非黄金家族血脉,却僭越称汗。而今长生天降下天命,你又要逆天而行,岂能容你!”
也先听出来了,是巴图,伯颜的儿子。
他也想明白了,这阿剌知院逃而复返,也是伯颜的手笔。
也先怒吼道:“什么血脉,什么天命,本汗只信手中弯刀,腰间弓矢。想要本汗的命,就拿出你们的本事来!”
无需也先再下令,所有残存的瓦剌士兵都明白,真正的绝境,此刻才刚刚降临。
打不过明军,或许还能投降做俘虏,大部分明军没有杀俘的爱好。
但落在这些世仇的蒙古同族手里,尤其是与刚被击败阿剌知院手中。
那可是要去跟车轮比身高的。
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呼哨如鹰唳般划破天际,阿剌知院的大军应声而动。
瞬间化整为零,裂作数十股矫健的轻骑。
每股不过二三百人,恰似草原上经验最老道的狼群。
无需号令便默契地散开,从四面八方环绕而上,将也先的残军团团围住。
这些生于马背、长于弓刀的战士,以令人惊叹的骑术操控着战马,精准地游弋在蒙古弓的有效射程边缘。
战马奔腾起伏间,骑士扭身开弓,一蓬蓬箭矢如同毒蜂般离弦而出,掠向也先军的阵中。
“咄!咄咄!”
箭簇大多刁钻地落在阵缘,钉入皮盾、镶入革甲,或是深深凿进泥土里。
虽因距离和移动,箭矢的贯穿力有所减弱,未能造成大量杀伤。
但那持续不绝的破空声和撞击声,却像钝刀子割肉般,一点点消磨着本已低迷的士气。
也先军中的百户、千户们呼喝着,组织起零散的反击。
零星的箭矢从阵中射出,却难以命中那些如流水般滑开的轻骑。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箭矢交错。
若从天空俯瞰。
也先的残部如同不断缩紧的牛群,而阿剌知院的骑兵,则化作了数十股灰色的饿狼。
它们环绕、试探、撕咬,每一次掠近都从“牛群”边缘撕扯下些许碎片。
这正是蒙古人最经典的狼群狩猎战术,以无尽的骚扰让强大的猎物流血、疲惫、最终崩溃。
也先脸色铁青,他对此再熟悉不过。
不久前的居延海之战,他正是用同样的手段,一点点绞杀了阿剌知院的部队。
如今攻守易形,他竟成了被围猎的一方。
可他却不能使用同样的战术,让部队散开迎击。
军中士气本就不高,再加上人困马乏。
一旦散开,麾下这些惊弓之鸟绝不会死战,必定四散奔逃。
卖队友嘛,在草原上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们能跑,也先可跑不了,那些依附也先的头人也跑不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大军紧紧收拢,命令外围防御,内圈伺机还击。
整个军阵如同一只被迫缩回所有肢体、将柔软腹甲暴露在外的巨龟。
除了硬扛着那四面八方袭来的撕咬,别无他法。
也先攥紧缰绳,一股绝望顺着脊椎爬升。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缩着挨打,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虽然现在看来,阿剌知院的战术,其所造成的伤亡极其有限。
但这个战术并非以击杀为主,而是旨在打击敌方士气。
蒙古可没有大明那样严密的组织,麾下的战士,都来自各个大小的部落。
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全靠严酷的军令,共同的利益才勉强聚在一起。
一旦伤亡持续加剧,或者某个头人率先动摇,这脆弱的圆阵顷刻间就会从内部土崩瓦解。
到时候,阿剌知院出动早已准备的中军,将他阵型彻底撕碎,便再无半点胜算。
看着周围那些眼神游移、已然胆怯的头人首领,也先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这些墙头草,顺风时还能驱使,逆风时绝靠不住!
生死关头,唯有血脉最可靠的绰罗斯部勇士,才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猛地拔出腰刀,刀锋直指阿剌知院那杆飘扬的大纛,声如炸雷般咆哮:“长生天庇佑!绰罗斯的雄鹰们,随本汗冲锋!”
冲锋的牛角号声响起,一直紧护在他身侧的三千绰罗斯精锐骑兵闻令而动。
这些是也先真正的根基,他们装备最为精良,战马最为雄骏,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与忠诚。
他们无视周遭骚扰的轻骑,以也先为锋矢。
汇聚成一道洪流,朝着阿剌知院的中军本阵,发起了决死冲锋。
没有迂回,没有试探,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绝!
阿剌知院此刻正稳坐中军,指挥狼群战术。
他万万没料到,已被困如笼中困兽的也先,竟还敢、还能发起如此凌厉的反扑!
眼见那支疯狂的骑兵不顾伤亡、劈波斩浪般撕裂了外围几层轻骑的阻拦,直扑而来,阿剌知院脸色一变。
他的中军多是准噶尔本部的血脉亲卫,是他的统治核心,与也先那些杀红了眼的绰罗斯疯子换命,得不偿失。
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
“让开正面!两翼继续绞杀!”
也先赌赢了!
绰罗斯勇士直接从敌阵中穿过,但他却并未满足。
透阵之后,也先立刻大喊:“回身,再冲!”
已损失一成的绰罗斯部,再度掉头,循着阿剌知院的大纛又一次决死冲击。
阿剌知院见也先又来,不怒反喜。
他十分清楚,只要也先再这么冲锋两次,其绰罗斯本部精锐就会被消耗殆尽。
到时候,甚至无需自己动手,其他部族首领也不会再正眼瞧他。
草原上凭实力说话,而本部的精锐就是实力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