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麾下的绰罗斯精锐,如同被逼入绝境的狼群,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决绝的血光。
凄厉的号角声再度划破长空,残余的骑兵再次汇聚在也先那面破损的大旗下,
化作一柄染血的矛尖,悍然刺向阿剌知院的军阵。
阿剌知院既已经历过一次冲锋,心下稍定。
他稳坐中军,冷眼看着也先的垂死挣扎,手中令旗连连挥动。
“两翼掠射!削其锋锐!”
命令一下,游弋在也先冲锋路径两侧的轻骑,如同嗅到血腥的猎犬,迅速聚拢。
他们并不硬撼绰罗斯骑兵的锋芒,而是紧贴着其侧翼驰骋,在高速移动中倾泻出一波波箭雨。
“噗嗤嗤——”
箭矢钻入血肉的闷响不绝于耳。
冲锋中的绰罗斯骑兵不断有人中箭落马,惨叫着被后续的铁蹄踏为肉泥。
每一次侧翼的掠袭,都像锉刀一样,狠狠地从也先这支孤军身上削下一层血肉。
冲锋的阵型肉眼可见地变得稀疏、凌乱。
阿剌知院看准时机,再次下令:“散开阵型,放他们过去!”
然而万人大军岂能如臂使指?一个约千人的部落退避稍慢。
竟与也先部轰然相撞,人马瞬间交错纠缠,刀光剑影闪烁。
不过几个呼吸间,两支人马再度强行分开。
那倒霉的部落已被冲得七零八落,兵找不到将,将寻不着兵,彻底失了建制。
落马被践踏而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也先的骑兵,竟再一次血淋淋地透阵而出。
然而,这第二次穿透,代价惨重至极。
此番冲锋,又折损了近五百名最忠诚、最勇悍的绰罗斯勇士!
算上首次冲锋的损失,也先麾下最核心的力量已锐减三分之一。
出发时的三千精骑,此刻仅剩两千余,人人带伤,战马喘息如雷,口吐白沫。
阿剌知院远远望见也先军透阵后那稀拉狼狈的景象,嘴角终于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冷笑。
他捋了捋胡须,对身旁的巴图道:“看到了吗?狼王的牙已被敲碎,鹰的翅膀已被折断。连续两次决死冲锋,就算是长生天亲自赐福的勇士,士气也该耗尽了。传令,各部收缩,合围!今日必取也先首级!”
他认定也先已是强弩之末,再也组织不起像样的冲击了。
不止是他,连周围的士兵们都是这般想法。
甚至已开始暗自盘算,如何在接下来的围歼战中多抢些战利品。
尤其是绰罗斯部精锐身上的甲胄,可是能传家的好物件。
然而,就在阿剌知院部队刚刚开始变阵,试图从四面八方合拢包围圈的那一刻。
“呜——呜呜呜——!”
那苍凉而极具穿透力的牛角号声,竟再一次撕裂了战场的喧嚣!
这是绰罗斯部决死冲锋的号角!
“我们是长生天眷顾的种族!是翱翔的雄鹰!是令草原颤抖的头狼!”
浑身浴血、宛如修罗的也先猛地拔转马头,他高举卷刃的弯刀,嘶吼声已完全沙哑,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疯狂:
“长生天见证!绰罗斯的子孙,随我杀——!”
奇迹般地,那支本应士气崩溃、力竭倒地的队伍,竟再一次被他嘶哑的咆哮点燃!
残存的绰罗斯勇士们眼中爆发出兽性的最后光彩,用尽气力嘶吼着回应他们的汗,
再次义无反顾地跟随着那道血色的身影,发起了第三次亡命冲锋!
阿剌知院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转而化为惊怒:“就算你的人还能战,胯下战马也决计撑不住了!”
他连忙厉声下令,此番定要铁壁合围,绝不能再让也先冲开阵型。
他算计得没错,经过两次耗尽马力的拼死冲锋,也先部战马的确已濒临极限,
面对迅速合拢的阿剌知院部,此番大抵是再也冲不透了。
可是,也先这全然不顾后果、玉石俱焚的疯狂气势,却是让其他瓦剌首领们惊呆了。
他们的大汗,莫非真是打不死的狼王?
仿佛是一道闪电,狠狠劈入那些原本已心生怯意、各怀鬼胎的瓦剌首领心中。
看着也先以如此残兵,竟又一次决死冲击阿剌知院的本阵,
甚至逼得对方阵脚有些混乱,一种深植于草原灵魂深处的、对强者的原始崇拜,被猛地点燃了。
“大汗还在冲杀!我们岂能坐视!”
“跟随大汗!杀败阿剌知院这个叛徒!”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几个原本依附也先的中小部落首领猛地惊醒,
纷纷呼喝着手下兵马,向着也先冲锋的方向靠拢、支援过去。
原本一边倒的形势,竟因为也先这不顾性命的亡命冲锋,开始出现逆转的迹象!
散落在战场各处的瓦剌残军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自发性地向也先汇拢。
相对的,因阿剌知院接连避让也先的锋芒。
他麾下一些部落见到那血色的狼王再度扑来,竟下意识地迟疑退缩,不愿严格执行合围的命令。
巴图见势不妙,急忙对面色已显慌乱的阿剌知院谏言:
“知院!也先这是濒死头狼的反扑,只想拼个鱼死网破!我军胜券在握,何必此刻与他死斗,徒耗本部实力?暂且退避锋芒,他的队伍已残,待其疲敝,整军再战,必可一鼓全歼!”
阿剌知院看着状若疯魔、直扑过来的也先,又瞥见周围部落逡巡不前的态势,
心中虽极度不甘,但理智告诉他巴图是对的。
此刻与一支只想求死的哀兵硬碰,就算赢了,他的准噶尔本部也要元气大伤,届时如何压制其他部落?
“撤!命令各部,交替掩护,撤出战场!”阿剌知院咬牙下令,恨恨地拨转马头。
也先率军冲至,却发现阿剌知院的中军已然后撤,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空当。
他勒住几乎累瘫的战马,剧烈地喘息着,血水和汗水浸透战袍,模糊了他的视线。
不是不想追,而是再也追不动了。
方才的混乱中,他看得分明,一些较大的部落,以及其他几个见风使舵的首领,
早已趁着他连续冲锋、吸引阿剌知院全部注意力时。
带着自己的人马悄然远遁,根本未曾参与这最后的反扑。
此刻环绕在他身边的,除了绰罗斯的残部,只有寥寥数千名陆续汇聚过来的残兵。
出征时超过十万的瓦剌大军,竟已只剩下五六千士卒。
被强行鼓起的激情开始消退,士气也迅速回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疲惫。
夕阳如血,映照着尸横遍野的荒原。
也先望着阿剌知院退去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这只队伍,一股悲凉彻底淹没了他。
狼王虽犹未死,却已獠牙尽断,爪牙凋零,遍体鳞伤。
脚下这片广阔的草原,仿佛突然间,再也找不到他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