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们的大明皇帝请过来。”
几个如狼似虎的瓦剌亲卫立刻上前,袁彬下意识阻拦。
可终究是不敌,只能眼睁睁看着朱祁镇被左右架起,拖至也先面前。
朱祁镇吓得语无伦次:“也先!也先大汗!你要做什么?!朕…朕是皇帝!”
也先脸上露出一抹冷笑:“做什么?自然是请陛下亲征,临阵督战,以振我军心!”
他目光扫过朱祁镇一身蒙古装扮,语气陡然转厉:“你可是大明皇帝,怎可穿着我蒙古衣袍?”
“来人!”他转向混乱的部下,怒吼道:“去找!把大明皇帝的衣袍,仪仗,龙纛都给我找出来!快!”
绝境之下,也先的头脑反而变得异常清晰。
这个他用来恶心大明,分裂汉人的傀儡招牌。
此刻竟成了他手中最后一张,或许也是唯一一张能救命的牌。
在草原上为朱祁镇草草搭建的“北明”朝廷,尽管是个彻头彻尾的傀儡。
但登基大典毕竟举行过,相关仪仗勉强还能凑出一些。
找不到现成的龙旗,便临时扯来一面黄布,泼墨挥就一个硕大的“明”字充数。
朱祁镇也换上了几年没穿的龙袍,戴上破了个洞的翼善冠。
他挣扎着,却被瓦剌兵死死按在马上。
袁彬目眦欲裂欲上前相帮,数把雪亮的马刀瞬间横在他身前,只得僵在原地。
也先对手下喝道:“取龙纛来,本汗今日亲自为陛下擎盖!”
一把夺过那面仓促制成的“龙旗”,策马立于朱祁镇身旁。
东面地平线上,石亨的五千精骑已然列阵。
黑色的盔甲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一片移动的钢铁丛林。
大明军旗迎风招展,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石亨勒马阵前,望着远处溃乱瓦剌营地的眼中充满猎杀的快意。
他缓缓举起手,即将挥下,发出冲锋的号令。
下一刻,他的动作骤然僵住。
只见瓦剌乱军之中,竟突兀地出现了一抹刺眼的明黄!
一个穿着龙袍、戴着金冠的身影,被推搡着出现在了瓦剌队伍的最前方!
其身旁一面黄色大旗在风中胡乱飞舞。
那身影是如此熟悉,尽管狼狈不堪,仪容滑稽。
石亨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太上皇朱祁镇!
“停止前进!”石亨猛地放下手臂,厉声喝道。
命令迅速传遍全军,正在蓄势冲锋的阵型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骚动。
也亏得这五千人是京营最精锐的铁骑,寻常部队绝无可能在突击前奏已然响起时骤然刹住。
“叔父?”一名年轻骁将策马来到石亨身旁,正是其侄石彪。
他一脸不解:“为何停下?也先已是强弩之末,正可一鼓歼之!”
石亨面色铁青,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那个越来越近的黄色身影。
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你看前面那是谁!”
石彪凝神望去,先是疑惑,随即瞳孔猛缩,倒吸一口凉气:“太……太上皇?!他怎么……这!也先竟如此无耻!”
“无耻?”石亨冷笑一声,笑声里却充满了苦涩与烦躁,“这是阳谋!他算准了我们不敢动手!”
石彪看着自家叔父阴沉变幻的脸色,压低声音道:“叔父,摄政王有严令,务必重创也先,若能擒杀更是大功,机不可失啊!太上皇他……毕竟已是北明伪帝,就算、就算有所误伤……”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闭嘴!”石亨猛地低声呵斥,眼神锐利地扫过石彪,“你懂什么!”
石亨当然知道朱祁钰的严令,也知道这是建立不世之功的绝佳机会。
但他更清楚,阵前那个如同小丑般的人,身份是何等敏感!
那是朱祁镇,是大明曾经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
哪怕他被也先立为傀儡,哪怕他身陷敌营,他体内流的依然是朱家的血。
若是他石亨今日不顾一切下令冲锋,导致朱祁镇死在乱军之中。
这弑君的罪名,哪怕只是间接,会带来何等祸患?
朱祁钰肯定不会说什么,甚至可能暗中嘉奖他,可将来呢。
史笔如铁,人心叵测!
石亨虽常被视作莽夫,却绝不愚钝,他绝不愿做那成济第二!
石彪急道:“叔父!快做决断!也先在整顿队伍!他们要跑了!”
“传令全军!”石亨几乎是咬着牙下达命令,“缓步压上,保持距离!没有我的将令,绝不许放箭,更不许冲锋!”
这是一个保守却稳妥的选择,既不全然放弃,也不冒险进攻。
明军开始如墙而进,保持着压迫却不进攻的姿态。
瓦剌军则借此获得了时间,得以慢慢聚集王帐附近还存活的牧民,牲畜。
朱祁镇就像一面最滑稽也最有效的盾牌,挡住了大明最锋利的刀。
天色彻底暗下,石亨望着已没入黑暗的瓦剌队伍,只得恨声下令暂退,与后方大军汇合。
他心知肚明,此令一下,此番追击近乎功亏一篑。
石彪望着西边已经没了影的瓦剌大军,气恼不已:“叔父,此番无功而返,该如何向王爷交代?”
石亨怒骂一声:“都怪孛罗,他竟不把太上皇在也先军中的事情说清楚。”
还是那锦帕的事,上面虽写了会将也先引入榆林,却是没说朱祁镇的事情。
石亨作为一方主将,朱永得了锦帕后,自然派人将这信息与他分享过。
可怜的孛罗,完全不知道这锦帕之事,但这锅还得是他来背。
且不说石亨,再谈也先。
他以朱祁镇为盾,竟真从绝境中拼出了一条生路。
稍作整顿,不及天亮,便率领残部,如同受伤的狼群,向着西北方向狼狈撤出河套。
回头望了一眼南方那片漆黑的轮廓,也先的胸口依旧憋闷得发痛。
王帐破碎、儿子战死、部众离散、伯颜背叛,这一连串的打击几乎将他击垮。
“伯颜……”也先咀嚼着这个名字,恨意滔天。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当前的局势。
伯颜既然敢反叛,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此时携大胜之威,又抢走了拥有黄金家族血脉的巴特尔(朱见鸿)。
下一步极有可能是直奔漠北王庭,去争取那些摇摆不定的部落首领的支持,取代自己!
而他此刻兵力折损严重,士气低落。
若贸然北上去与势头正盛的伯颜争夺王庭,无异于以卵击石。
“不能回去,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气,做出了艰难的决定,暂避锋芒。
目光投向西北方向,那里是瓦剌的旧地,虽然不及王庭富庶,但根基尚存。
他需要时间舔舐伤口,重新召集忠心的旧部,积蓄力量,以待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