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奔逃的,正是卯那孩及其麾下部众。
“妈的,明军忒过狡猾!”他啐了一口,心有余悸地咒骂,“老子差点就被包进和林格尔那个死地,给孛罗那蠢货陪葬!”
不过他也庆幸,因为早就存了卖队友的心思,所以刚看到情况不对,他就立刻带人跑路,把孛罗留在原地。
也算是报了当年西直门被卖的仇。
一旁的副手那颜闻言,忧心忡忡地接口:“诺颜(首领),我们为何偏要走这乃只盖乡?此地河湾交错,大队骑兵难以驰骋。若被明军追上,恐损失惨重啊……”
卯那孩却摇头晃脑,显出几分自以为的智谋:“你懂什么?没听过明国皇帝说过么。这叫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朱永定然料定我等会择黄河边上的大道,我偏反其道而行!越是这等看似行不通的路线,才越有一线生机!”
但他随即又皱紧了眉头,喃喃自语:“生机是有了……可伯颜知院交待的这锦帕,该如何送到朱永手里?”
正思忖间,前军一骑斥候疾驰而至,滚鞍下马,急声禀报:“诺颜!前方乃只盖乡发现明军小队驻守,约有五百人,已构筑了简易工事!”
那颜在一旁不屑道:“五百步卒?我们这里接近两万人,碾过去便是,何须在意?”
卯那孩眼中却精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好!太好了!果然是天命啊,这股明军,正好替老子把这东西送过去!”
在卯那孩大军压境之前,王越已命部下竭尽所能加固营寨。
此刻,他与五百将士紧握兵刃,目光死死锁住前方如乌云般席卷而来的瓦剌大军。
每一个人都屏息凝神,准备迎接一场注定惨烈无比的死战。
“是卯那孩的战旗!”王越站在营寨中,指向敌军中一面醒目的旗帜,“还有他的狼头纛!看来,这是卯那孩的本部人马。”
确认了敌人身份,更让众人心头沉重了几分。
这可是也先手下大将,其部众之精锐,绝非寻常散兵游勇可比。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卯那孩的大军并未如预想般全军压上,将这座小小的营寨碾为齑粉。
仅有约两千骑兵脱离本阵,呼啸着发起了一波试探性的进攻。
“稳住,放箭!”王越声嘶力竭。
箭雨泼洒而出,冲在前方的瓦剌骑兵人仰马翻。
但后续骑兵如潮水般涌至栅栏前,与依托工事的明军短兵相接。
一时间,寨墙内外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明军将士皆知已无退路,无不拼死力战,竟堪堪将这波攻势硬生生顶了回去。
瓦剌军稍退后,并未再次组织强攻,只派出游骑远远牵制,将王越的营寨遥遥围住。
而其主力大军,竟开始……绕道而行。
王越的营寨当道而立,虽规模不大,却正好扼住西去咽喉。
卯那孩大军确实能绕开,但因此只能从侧翼崎岖泥泞的河滩地通过。
大队骑兵的行进速度顿时迟缓下来,队伍也被拉得冗长散乱。
“咦?”马荣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他们…他们为什么不打下咱,直接从驿道上冲过去不是快得多哩?”
赵百户也一脸困惑:“是啊,刚才虽然打退了一波,可若是他们全军压上,咱这点人根本挡不住一刻钟。”
一旁的刘百户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分析道:“或许,正是因为我们刚才抵抗得足够坚决。”
“让卯那孩觉得,强攻这座营寨需要付出的时间和伤亡代价,比他绕道而行更大!他身后必有抚宁伯追兵,他是在抢时间,不敢再与我等纠缠!”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弛了不少,甚至生出一股自豪感。
不用拼个鱼死网破,竟然就达到了延缓敌军的目的,这无疑是此刻最好的结果。
众人屏息凝神,眼看着瓦剌大军如一条疲惫的长蛇,在营寨旁的河滩地上艰难蠕动前行。
心中虽庆幸暂得安全,却又忍不住焦躁起来。
只盼抚宁伯朱永的主力能尽快追抵,莫让这条大鱼脱钩而去。
就在卯那孩部主力过半已绕过营寨之际,却发生件怪事。
只见队伍侧后方,突然一阵骚动。
几名手无寸铁蒙古鞑子猛地从队伍中冲出,发疯似的朝着明军营寨狂奔而来。
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绝望,一边跑一边用生硬的汉语和蒙古语混杂着疯狂大喊:
“救命,开门,救救我们!”
“投降,我们投降明国!”
王越急步上前,透过垒壁缝隙凝神细看。
只见那几人袍服样式,颜色与卯那孩部迥异,分明更似孛罗部落的装扮。
“是孛罗部的人?”王越心中悚然一惊,疑云顿起,“他们的人怎会出现在卯那孩军中?”
念头未定,骤变又生!
后方蹄声如雷,一队卯那孩部骑兵狂追而至,毫不迟疑地张弓便射。
箭啸破空,疾如流星。
“噗嗤,噗嗤!”
数声闷响,利箭精准地贯穿逃亡者的背心。
那几人身形一僵,发出短促而凄厉的哀嚎,向前踉跄数步,最终重重扑倒在地。
恰好倒在距离明军营寨三十余步处,激起一片尘土,再也不动了。
眼见那几名逃亡者被射杀于阵前,王越心中疑云大起,却强自按捺未曾妄动。
更让他奇怪的是,那队卯那孩追兵竟毫不迟疑地翻身下马,直扑尸身而去。
竟似全然不顾近在咫尺的明军威胁,只顾焦急地在尸体上翻寻什么。
“大人,他们这是……”刘百户压低声音,同样觉察出不寻常。
王越心头一震:阵前肃清叛徒并不出奇,可如此迫不及待地搜检遗体,其中必有蹊跷!
那几人临死前的哀呼、身上所穿孛罗部的服饰……种种蛛丝马迹在他脑中飞快串联。
“他们身上定然藏有紧要之物,绝不可落入敌手!”王越当机立断,厉声下令:
“刘百户,带你的人,持盾顶上去。赵百户,率弓弩手全力掩护。小马百户,带一队刀手跟我冲,把尸体抢回来。”
军令既出,如山不移!
栅门轰然洞开,刘百户率先率众怒吼冲出,举盾成墙,抵住前方。
几乎同时,寨墙之上箭如飞蝗,压得那几名鞑子难以抬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王越亲率马荣等二十余名精锐,如猛虎出闸般疾扑而出,目标直指三十步外的那几具尸体!
那几名鞑子没料到明军竟敢主动出击,稍一愣神,王越已带人冲到近前。
刀光闪处,两名鞑子当即被砍翻在地。
剩余几人见明军势猛,不敢恋战,慌忙丢下尸体,跳上马背向后逃去。
“拖上尸体,快退!”王越毫不贪功,下令撤退。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片刻功夫。
待远处更多的鞑子兵反应过来,王越已带着部下和那几具尸体,安全退回了营寨之内,紧紧关闭了栅门。
“搜!仔细搜查,看他们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王越喘着粗气,命令道,目光紧紧盯着那几具尚有余温的尸身。
兵士们应声动手,翻检得极为仔细。
甚至发髻、口腔、耳孔乃至后门皆一一查过,却仍一无所获。
王越更疑惑了,从这些人穿的袄子来看,身份也就一般。
究竟有何价值,值得卯那孩部下,在自己营寨前搜尸?
就在这时,马荣嘟囔了一句:“这都快七月的天了,还穿这么厚的旧袄子,也不怕焐出痱子?”
一言点醒,王越眼中蓦地一亮,急令道:“将袄子划开,细查夹层!”
果然,其中一具尸身的袄内赫然藏着一方质地非凡的锦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