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刚将那方锦帕拿到手中,还未来得及细看,就听得外面蹄声如雷,杀声震天!
“呜——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声响彻原野,几千鞑子,从四面八方,将这小小营寨包围,然后冲杀上来。
箭矢密集地落下,钉在盾牌和木栅上,发出咄咄的声响,声势惊人。
“反击,弓弩手稳住,长枪手堵住缺口!”王越厉声嘶吼,在营寨中疾步穿梭,指挥着有限的兵力拼命机动防御。
好几处木栅在骑兵疯狂的撞击下轰然倒塌,烟尘弥漫中,凶悍的鞑子挥刀涌入。
明军将士双眼赤红,以血肉之躯拼死抵挡。
刀剑碰撞,惨叫不绝,每一次都将险些突入的敌人硬生生顶了回去。
“刘百户,南面还顶着住么?”王越大声问道。
“大人,还行,这鞑子喊得凶,冲得却没那么玩命,弟兄们还撑得住!”
连王越自己都感到一丝诧异,在敌军如此声势的全力猛攻下,这座小小营寨,竟奇迹般地硬撑了足足一刻多钟。
虽险象环生,却始终未被彻底吞噬。
远方地平线上,如同闷雷般的蹄声滚滚而来。
一面醒目的大旗率先闯入视野,在风中猎猎狂舞,旗面上“大同镇总兵官抚宁伯朱”的字样灼灼耀眼。
王越精神大振,用尽全身力气向左右高喊:“援军!是抚宁伯!我们的援军到了!”
寨中明军顿时狂喜欢呼,士气如虹,竟将当面之敌又逼退了几步。
卯那孩大军见到朱永大军,竟如退潮般迅捷。
攻势骤歇,毫不恋战,大队人马调转方向,向后疾退。
朱永一马当先,率领一千精骑如旋风般杀到,眼见卯那孩部想逃,岂能放过?
只可惜,终究是迟了半步。
卯那孩主力已大部渡过北面的大黑河,唯有断后的数百骑被截住,成为了功劳簿上的数字。
残阳如血,将乃只盖乡染上一片悲壮的赤色。
破损的营寨内,硝烟与血腥味混杂,挥之不去。
营寨内,幸存下来的明军将士们或倚着残破的栅栏,或直接瘫坐在地上。
个个浑身浴血,气喘吁吁,几乎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凭着意志勉强支撑。
马蹄声由远及近,抚宁伯朱永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穿过满是狼藉的战场,来到了营寨前。
他飞身下马,龙行虎步地走到王越面前。
看着这群从血海里捞出来的将士,以及营寨周围那惨烈的防御痕迹,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赞赏之色。
“王同知!”朱永声若洪钟,带着十足的力道,“好个进士出身的文官!今日方知,你竟有这般万夫莫开的胆魄与能耐!”
周围的士兵们听到主帅的夸赞,疲惫的脸上也勉强挤出几分自豪。
王越却摇了摇头:“伯爷谬赞了。终究……还是让其大部遁走,只留下些殿后的尾巴……未能竟全功,实在可惜。”
朱永闻言,倒是爽朗一笑:“诶!王同知不必过谦。能留下几百鞑子,已是大胜!若非你钉在此地,我怕是连这点尾巴都摸不着。”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残破的营寨,疲惫的士兵,让他动容。
“五百人,挡住两万人的路,还活下来了!本伯定会向朝廷,向摄政王殿下,为你和诸位勇士请功!”
“末将代弟兄们,多谢伯爷!”王越抱拳郑重谢过,随即问道:“那…刘百户等人的试字,伯爷看此番可否能为他们取了?”
朱永毫不犹豫地点头:“有此功劳,为何不可。”
刘百户几人顿时大喜,连连谢恩。
随即,朱永吩咐随军医官立刻上前救治伤员并让后续赶来的兵卒帮忙加固营寨,清理战场。
众人散去,各自忙着救助伤兵、整顿防务。
王越独自退到一旁,借着夕阳最后一缕黯淡的光线,再次展开那方锦帕,凝神细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帕上字迹以蒙汉双语书写,蒙语他虽看不懂,但那汉语的意思确十分大胆。
这是一条极战略建议。
上面说,会将也先主力诱至榆林,请大明提前部署军队,对其进行合围,以图重创也先。
王越心头剧震,顿觉此物干系重大,远超想象。
面上不动声色,极快地将锦帕重新折好,迅速塞回怀中。
刚收起,刘百户就拖着伤臂凑了过来,好奇问道:“大人,方才看您瞧那帕子甚是出神,可是发现了什么蹊跷?”
王越摇头淡淡道:“无事,些许鞑子的寻常物件罢了,沾了血污,看不真切。”
他将话题岔开,“伤员安置得如何了?让弟兄们再坚持一下,抚宁伯已派人送来伤药和吃食。”
刘百户见他无意多说,虽仍有疑惑,也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便去忙碌了。
入夜,残破的营寨被初步修缮,更大的明军营地以它为核心建立起来。
四下里篝火星星点点,巡逻兵士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穿梭往来,戒备森严。
待到营地稍定,人员各司其职,王越避开众人耳目,私下求见抚宁伯朱永。
大帐内烛火通明,王越取出怀中那方锦帕,将其呈上。
并将白日里如何夺得此物、敌军反常的激烈反应以及自己的疑虑,原原本本,细细道出。
朱永凝神倾听,面色渐趋凝重,眼中疑色丛生。
接过锦帕,就着跳跃的烛光,仔细审视上面的内容。
看着看着,他猛地一拍大腿,脱口惊呼:“好家伙!这孛罗……竟藏着这等心思,他这是要阵前倒戈,向我大明献投名状?!”
王越正要说话,却见朱永神色变得复杂。
他抬起头,看着王越,语气怪异地说道:“妈的,这战略……竟然跟王爷给咱定下的方略,大差不差。”
“王爷的方略?”王越一怔。
“没错!”朱永重重点头,压低声音道:“王爷的意思,便是先集中兵力,把一部分鞑子困在丰州。”
“也先若想来救,就要吃我们的埋伏。这锦帕上指的合围地点,与王爷和于尚书推演的几处预设战场,相差无几!”
王越闻言,心中豁然开朗:“所以,你在和林格尔击败击败孛罗部,却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把他们赶去丰州,就是为此。”
但随即又生出新的忧虑:“伯爷,此计虽妙,但……万一也先狠心舍弃孛罗这部,不来救援,我等岂非白忙一场?”
朱永闻言,嘿然一笑,用手指了指自己道:“若他不来,还有我这个大同总兵,用我作饵,总该能钓到鱼的。”
然而,他看着手中这方突如其来的锦帕,兴奋之余,眉头又锁了起来:“可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个东西。”
“孛罗此举,究竟是真心反正,欲助我大明重创也先?还是也先授意的毒计,妄想将计就计,反诱我军主力深入,自投罗网?”
帐内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面色阴晴不定,气氛一时凝重异常。
王越沉思片刻,开口道:“伯爷,下官以为,既然王爷庙算在先,早有成策,我军便应依原定方略行事,不必因此帕而自乱阵脚。若孛罗果真有心归顺,并能依计而行,自然是我大明之幸,可收奇效。”
“若此乃瓦剌诡计,也先并未入彀,亦无妨。孛罗本部已被我军困于丰州,北阻阴山,东屏太行,已成死地孤军。吞掉孛罗,斩断也先一臂,同样是场大胜!”
“说得有理。”朱永听完,眼中精光一闪,重重一拍案几:“死死困住孛罗,主动权便在咱手里,这一战的功劳就不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