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率领着他那支匆忙整编的队伍,终于抵达了乃只盖乡。
这支五百余人的队伍成分复杂,核心是孤山堡的那些军户。
另一部分,则是刚刚收编的四百余名云川卫溃兵。
为有效管束这群溃兵,王越请示抚宁伯朱永后,进行了改组。
他将溃兵中原先的赵总旗和另一位马姓总旗,皆破格提拔为“试百户”。
在两位新百户看来,王越不仅给他们脱了溃逃之罪,还升了官,对他的崇拜那可是溢于言表。
王越自己亲领一百人,又将孤山堡的马荣同样擢升为试百户,令其暂领一百人。
因年纪较云川卫那位马百户为轻,军中便呼其为“小马百户”。
乃只盖乡地处大黑河畔,河水在此拐出一道巨大的弯弧,冲刷出一片宜于耕牧的平坦河川。
这地形虽富饶,却也天然限制了大规模骑兵的集群展开。
一条古老的驿道沿河蜿蜒,向北可通丰州,向西则深入后套腹地。
此地曾有大明设立的哨所,如今早已荒废,只余下些断壁残垣,在风中诉说着往事。
王越勒马环视,迅速判明形势,一道道指令清晰传出:
“刘百户,带你的人前出三里,占据东侧土坡,设立了望哨。有敌情,即刻燃烟示警!”
“赵百户,带你的人去南侧山坡伐木立栅,于洼地边缘设置障碍,务必迟滞敌骑冲击!”
“其余人等,以粮车辎重为核心,依托废墟,抢筑环形防御工事!弓弩手居前,长枪手次之!”
命令一下,全军即刻有序行动起来。
刘百户布置好哨探,返身回到王越身边,望着正奋力构筑工事的军士们,脸上忧色不减反增。
他凑近几步,压低了嗓音:“王大人,咱满打满算就五百多人,九成是步卒……若真有鞑子大队骑兵从这儿过,这……这如何挡得住?”
王越目光扫过四周地形,语气沉稳:“刘百户,你可知抚宁伯为何派我等来此?”
“扼守要道?”
“是,也不是。”王越抬手遥指东方,“若我所料不差,抚宁伯大军主力此刻正将孛罗、卯那孩等部围困于东面的和林格尔一带。”
“鞑子若突围,最便捷之路是径直北上,逃去丰州。即便要西撤返回后套,也多半会择南面沿黄河而行的大道,那里地势平坦,更利于大队骑军奔驰。”
刘百户闻言,失望道:“照大人这般说,这乃只盖乡岂非是个闲差?鞑子根本不会来?那咱们弟兄这番辛苦,岂不是白费力气,到头来半点战功也捞不着?”
边军子弟,刀头舔血,搏的不就是斩首赏银、军功升迁?
此刻他的心情,便如那闺中等候新郎的新娘,既怕他不来,又怕他胡来。
王越闻言,微微一笑,反身拍了拍刘百户的铠甲:“急什么?仗,有得你打。王爷力主收复河套,此战不过是开端。”
乃只盖乡的这几日,平静得令人心焦。
除了呼啸的北风和偶尔掠过的苍鹰,视野所及之处,唯有枯黄的草甸与沉默的远山。
王越麾下的五百余人,从最初的紧张戒备,逐渐变得有些懈怠和茫然。
“王大人,这都第三天了,连个鞑子毛都没见着,看来这会是一点功也捞不到咯?”
刘百户蹲在刚挖好的战壕边,嘴里叼着根草茎,语气里满是失落。
那四百多云川卫的兵更是如此,刚被点燃的一点心气,眼看又要被这无休止的等待中磨灭。
王越站在一处土台上,极目远眺,语气依旧平静:“我们越是捞不到功劳,越说明抚宁伯那边一切顺利,大局已定。”
一旁的马荣也嘀咕道:“话是这么说…可没有战功,咱这试百户的名头,啥时候才能去掉了‘试’字?”
刘百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小马,知足吧!才几天就混上个试百户,还想着一步登天?”
就在这时,一骑斥候如离弦之箭般狂奔而来,马蹄声碎,踏起滚滚烟尘。
那斥候冲到近前,几乎是滚鞍下马,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大人!东面!东面发现大股鞑骑!距此只有十余里,正朝我方扑来!”
“多少人?!”王越心头一凛,急声问道。
“铺…铺天盖地,根本望不到头!烟尘蔽日,蹄声如雷……至少、至少上万!”斥候脸上写满了惊惧,手指都在颤抖。
“上万?!”一旁的云川卫赵百户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大人!我们才五百人,这…这如何守得住?趁他们还没合围,我们是不是…”
“撤?”王越猛地回头,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已然面露怯意的官兵,“军令如山!我等奉命扼守此地,岂能未战先逃?!”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震四野,压过了旷野的风声:
“云川卫的弟兄们!你们刚刚从溃败中挣出一条命来,难道还想再当一次溃兵,一辈子背上这逃军的骂名吗?!”
“你们看看东面!这大股鞑子为何仓皇西窜?正是因抚宁伯统帅大军正在其后穷追不舍!”
“我等在此多坚守一刻,便能多为大军争取一刻时间!只要拖住敌人,待总兵大军杀到,必能将其尽数歼灭,今日之仇,必百倍报之!”
他声嘶力竭的呼喊,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终于激起了涟漪。
刘百户与小马百户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振臂高呼:“总兵大人就在后面,堵住他们,只要拖上一刻钟就行!”
士气总算被勉强提振起来。王越当即改变部署,厉声下令:“所有人,放弃外围工事,全部撤回营寨核心!弓弩手上墙!长枪手堵门!刀出鞘,箭上弦——依托车阵壁垒,死守待援!”
“我们要让鞑子知道,大明边军,哪怕只有五百人,也是他们啃不动、砸不烂的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