郕王府书房内,熏香袅袅。
朱祁钰照例带着小皇帝批阅奏疏,熟悉政务。
朱见深皱着眉,将手中茶盏往紫檀案上轻轻一搁,发出清脆一响。
“王叔,韩忠早已将沈文渊的罪证送回,陈镒他们也查得清清楚楚。他故意借审计之名,卡住剿匪军粮,证据确凿。为何不直接惩处,偏要将他移交三法司走那套繁琐程序?”
朱祁钰斜倚在虎皮软榻上,半眯着眼,闻言轻笑:“他好歹是二品大员,该给的体面朝廷还是要给。横竖事已定论,翻不出什么风浪。”
朱见深小脸一板,语气执拗:“那张轭呢?他之前欺瞒于我,难不成也要给他体面?”
“哟呵,”朱祁钰挑眉,眼底浮起一丝戏谑,“深儿,还真是不报隔夜仇啊。”
“是王叔教的,”朱见深挺直腰板,声音虽稚嫩,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身为君王,不可受辱。圣威如天,岂容臣下轻慢?”
朱祁钰朗声大笑,抬手虚点他:“好好好,算你学到位了。那不如就现在想想,打算怎么发落他?”
朱见深拧眉沉思,尚未答话,门外便传来兴安略显尖细的通报:
“王爷,陛下,英国公府的张輗、张軏大人,携寿张伯张轭在外求见。”
朱祁钰与朱见深对视一眼,唇角微扬:“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冲小皇帝抬了抬下巴,“深儿,这回还是你去。如何发落,自行定夺。”
“好!”朱见深眼中一亮,利落起身整了整衣袍,大步而出。
王府主殿,朱见深在兴安的陪同下,缓步踏入殿内。
王府主殿内,张輗、张軏与张轭三人见来的竟是朱见深,皆是一怔,随即慌忙躬身行礼,姿态恭谨:“臣等叩见陛下。”
朱见深并未让他们起身,径直走到主位落座,少年天子的沉默带着无形的压力,让厅内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张輗。”
“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张軏。”
“寿张伯,张轭。”
三人心头齐齐一沉,忙应:“臣在。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朱见深指尖轻点扶手:“河间王的恩荫,当真泽被深远。看看你们,张氏一门,个个身居显职,位高权重啊。”
张軏心头警铃大作,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抢着道:“全赖陛下圣明,祖宗余荫……”
“圣明?”朱见深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光锐利:“今日怎么不将英国公带来?让他顶着国公的名位在前,你们藏匿其后,蒙蔽于朕,总是要容易得多,不是么?”
三人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透中衣。
他们岂会听不出,这是指上次张轭带着英国公,来欺瞒朱见深之事。
张輗慌忙以头触地,声音发颤:“陛下明鉴!寿张伯此前绝非有意欺瞒,实乃当时不知内情啊!”
张轭更是急得额头冒汗,连忙辩解:“陛下!臣也是受了臣弟张麟蒙蔽!臣万万想不到他竟胆大包天,与白莲教妖人勾结至此啊!”
“不知,被蒙蔽?”朱见深声音拔高,因为年幼,音调特别高,显得有些尖锐:“张轭!张麟被抓之前,你在朕面前是如何信誓旦旦为他担保的?”
少年天子蓦然起身,一字一句复述当日之言:“是不是你亲口所说,‘臣弟张麟素来忠厚,绝无可能勾结白莲教,定是管家张贵假借其名,为非作歹’?”
“是也不是!”
张轭嘴唇哆嗦,一个字也吐不出。
朱见深向前逼近一步:“如今铁证如山,张麟就是勾结白莲教的主犯!你还在朕面前巧言令色,说什么不知情?被他欺骗?你是觉得朕年少可欺,骗了一次不够,还想骗第二次吗?!”
一连串质问如同重锤,砸得张轭瘫软在地,张輗、张軏也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小皇帝竟有如此锋锐的威势。
“臣无子,唯有这一弟……臣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啊!”张轭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臣知罪,臣再也不敢了,求陛下看在先祖微末之功的份上,饶臣一回吧!”
张輗、张軏也连连叩首:“陛下息怒!张轭罪该万死!求陛下念在河间王薄面,法外开恩啊!”
朱见深看着脚下跪伏的三人,片刻后,缓缓坐回椅中:“张轭,欺君一次,可当你是一时慌乱,口不择言。欺君第二次,便是将天家宽容,视作软弱可欺!”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寿张伯张轭,削爵,夺职,废为庶民!查抄寿张伯府于京师及山东寿张县所有家产,充入国库!其族亲张麟,罪大恶极,着即处斩,首级传示山东,以儆效尤!”
一道道旨意如同惊雷,炸得张輗、张軏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这小皇帝手段之狠厉,竟半分颜面也不留!
朱见深惩治完张轭,心情愉悦,同兴安一起,回到书房向朱祁钰邀功。
到了书房才发现,这里已多了一人,正是刚回京不久的韩忠。
韩忠见到朱见深到来,立马行礼道:“见过陛下。”
朱见深微一颔首:“嗯,免礼。若非你查实张麟罪证,朕恐怕就是被骗而不自知。”
朱祁钰抬眼问道:“张轭之事,处理完了?”
朱见细述方才情形,见朱祁钰神色并无快意,不由疑问:“莫非我罚的不对?”
朱祁钰淡然道:“无妨,不过是恩荫勋贵,撤便撤了。”
转而看向韩忠道:“既然陛下回来了,便把刚才要说之事,也说给陛下听听。”
韩忠拱手应诺,道:“昨夜,前军都督孙镗在凤鸣阁大宴麾下将校。酒酣耳热之际,此人狂言无忌,竟说……”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阴冷,“说王爷赏罚不公,封一个泥瓦匠当伯爷,是乱了朝廷章法。还扬言,往后将士们想立功封爵,不必再去沙场搏命,只管和泥巴就行了。”
“你这刚回京,耳目倒是片刻不闲。”朱祁钰嗤笑一声,“啧,这帮骄兵悍将……让内阁拟旨申饬,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朱见深迟疑:“王叔,是否罚得轻了些,只怕不足以震慑。”
朱祁钰指尖轻叩榻沿:“好歹是立过功的,给他个机会,希望他能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