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钱,腰杆子就是硬。
医学院的规划图纸没两日便呈到了朱祁钰案头,选址定在城西阜成门外。
没法子,北京城里挤得插脚的地儿都没了,只能往城外拓。
这日,朱祁钰正抱着朱见沛在后院晒太阳。
小家伙病好之后格外黏人,咿咿呀呀挥着藕节似的胳膊,笑声就没停过。
兴安弓着腰碎步近前,低声道:“王爷,工部石尚书求见,说是医学院那头……出了些岔子。”
朱祁钰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将朱见沛轻轻放回汪氏怀中,顺手捏了捏儿子的小胖脸:“刚开工几天?能出什么幺蛾子?”
书房里,石璞行完礼,一脸苦相:“殿下,医学院地基挖到深处,竟冒出伏流,如今已成一片烂泥潭!臣等以为,还是另择干爽之地为妥。”
朱祁钰睨他一眼:“工部巧匠如云,就治不了一块湿地?”
石璞连连摇头:“那土含水不散,三合土填进去如同儿戏,抽水、打桩诸法皆试过了,全然无效!若强行施工,来日楼宇必沉陷开裂啊!”
“唉……”朱祁钰长长叹了口气,正待挥手让石璞下去重新勘探选址。
侍立一旁的兴安却眼珠一转,带着几分邀功的急切插话道:“王爷,奴婢倒想起一桩奇事。。上月阴雨连绵,西山煤矿好几个矿坑积水,耽误了挖煤,兵仗局那边缺煤。后来周墨林周主事弄来一种铁土,命人铺撒在湿地上,嘿!不过一夜,那地儿就硬得像块生铁疙瘩。矿工们走上去,连个脚印都不带留的!”
“荒唐!世间岂有遇水反硬之物?”石璞当即驳斥,随即冷哼道:“兴公公,莫不是被市井之人给蒙蔽了。”
“哦?”朱祁钰眼中却骤然爆出一缕精光,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兴安,“铁土?遇水变硬?……是何模样?”
他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瞬间闪过。
“可不是什么市井之人,是工部一位主事所给。”兴安先反呛一嘴,再回话道:“回王爷,是种灰色的粉末,细得很,看着跟寻常石粉差不多!”
灰色粉末!遇水变硬!
听他这么一描述,朱祁钰心头一跳,这听着怎么那么像……水泥?!
他强压下激动,当即说道:“石卿家,医学院选址之事,暂且搁议!兴安,立刻安排,本王要去玉泉山,见周墨林!”
石璞懵在原地,他无法理解,为何刚刚还讨论国家工程的摄政王。
转眼间,就为一个匠作坊主事弄出来的什么铁土,而丢下正事,还要亲自跑一趟?
玉泉山脚,高粱河畔。
不过数月光阴,此地已是另一番气象。
兵仗局庞大的水力工坊昼夜轰鸣,军器局新辟的水力锻坊也沿着河道铺开,铁锤敲击声、水流冲击声、工匠号子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交响。
更远处,定国公家新建的炼铁坊烟囱高耸,浓烟滚滚,日夜不息地为这两处饕餮巨兽输送着钢铁食粮。
数千工匠汇聚于此,依河而居,竟硬生生催生出一个颇具规模的工匠小镇。
朱祁钰的仪仗抵达时,周墨林已带着几个得力干将匆匆迎出,齐齐行礼:“参见殿下。”
朱祁钰摆手免礼,开门见山:“兴安说你这儿有种铁土,取来与本王瞧瞧。”
周墨林一怔,他还以为王爷是来查问新式火铳的进度,没成想竟是为这个而来。
“回殿下,铁土眼下没有了。”
“没了?”朱祁钰心头一紧。
“王爷若要,得再拆一座炼铁炉,方能制得。”
朱祁钰越发好奇:“这铁土和炼铁炉有何关系?”
他现在最迫切想要确定的,便是这铁土究竟是不是水泥。
周墨林忙解释:“前两月炼铁炉内壁烧坏了,拆下来的废料堆在一旁。后来工匠聚居,急着盖房,便有人将那些炉渣碾碎混合其他材料筑基。不料次日竟坚硬无比,水泼不进!”
他顿了顿,又道:“后来发现,单将那炉渣碾成细粉,配以河砂碎石,效果更佳。兴安公公矿上积水,用的便是此物。”
“此物经烈火煅烧,乃得土性;遇水则坚,反克水势。金生水,土克水,五行轮转,生生不息。故臣将其命名为铁土。”
朱祁钰听得眼神发亮,再无怀疑,这就是原始版的水泥!
他忍不住埋怨:“如此好东西,为何不早报于本王?本王不是说过,但凡有新奇发现,可直接上奏!”
周墨林目瞪口呆:“可、可这不算什么好东西啊……虽比糯米灰浆强些,但成本极高。非得拆炉不可,碾粉也费工……”
“蠢!”朱祁钰笑骂,“谁告诉你非得拆炉子,你既知它是炉火煅烧所得,难道就不能模拟炼炉环境,专门烧制此物。”
周墨林一听,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对呀,只要用建造炉子时,粘土石灰之类的配比,然后专门开窑烧制,成本定会大大降低。
朱祁钰看他开窍的样子,又问道:“罢了罢了!你这附近,可有用了那铁土盖的房子?速带本王去看!”
一行人很快折返,来到方才路过的那片工匠聚居的村镇。
王爷仪仗所至,居民们纷纷避让,街道瞬间清空。
周墨林引着朱祁钰来到一户院门前:“这是王大锤家,院地基便掺了铁土。”
朱祁钰俯身,伸出修长的手指,屈起指节,在那灰黑色的地基边缘用力敲了敲。
传来沉实的“咚咚”声。
他眼中喜色迸现,这铁土虽不及后世水泥细腻,却已有八九分相似!
“周墨林,”朱祁钰猛地站起身,放声大笑,重重一拍他肩膀,“你这回,可是为大明,立了一个天大的功劳!此物之功,足以开万世之基业!”
“大功?”周墨林惊讶无比,不明所以,却也马上下跪谢恩。
朱祁钰笑道:“你且仔细想想,若大力推行此物,城墙可固、道路可通、黄河可定。不是大功是什么?”
“你尽快研究出这铁土的制作办法,弄出来后,送去城西阜成门外。”
周墨林连忙应承下来,又听朱祁钰自言自语道:“该赏什么好,应该能赏个爵位吧。”
爵位!
周墨林看着那黑黑的地面,这东西,这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