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广与张彪汇合一处,脸上掩不住喜色:“他娘的,真没想到今日我手下那群软脚虾,竟也这般能打!”
张彪咧嘴一笑,挠头道:“俺也翻过几页兵书,这叫……兵什么什么个,将什么什么!反正,是参军大人有本事!把弟兄们这口气提溜起来了。士气,对,就是士气!有了这玩意儿,兔子也能蹬鹰!”
武广斜眼瞅着他,满脸不信:“哟呵?你个莽夫,大字不识一箩筐,还跟老子掉书袋?兵书?你看得懂吗?怕不是梦里偷听的!”
两人互相揶揄着,一路说笑走进山寨大堂,却见王越独自站在堂中,眉头紧锁,一脸凝重。
张彪收敛笑容,上前问道:“参军,咱们今日大胜,您怎么反倒愁容满面?”
王越苦笑一声:“大胜?两千官兵,攻打不足五百的白莲教妖人,损了近百人,耗时一日,这也能叫大胜?”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方才审讯俘虏,此地不过是白莲教一处分堂。据他们交代,像这样的堂口,附近至少还有三个。可惜他们堂主已在乱战中毙命,再也问不出更多消息。”
那堂主身穿铁甲,在乱军中格外扎眼,早被官兵重点照顾,身上捅了十几个窟窿,下辈子估计能投胎做个刺猬。
“啥?还有三个?!”张彪倒吸一口凉气,铜铃般的眼睛瞪圆了,“那岂不是说,这附近至少还藏着一千五百号妖人?”
武广也收敛了笑容,摸着下巴疑惑道:“不对啊!既然他们知道刘家寨暴露了,官军迟早会找到这里,为什么不把四个堂口的人马合到一处?两千对两千,倚仗地利,他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张彪一拍大腿,嗤笑道:“一群装神弄鬼的妖人,懂个屁的兵法!鼠目寸光!肯定是觉得这黑石峪天险难攻,缩在乌龟壳里就能高枕无忧了呗!”
王越眉头微皱,武广的话确实点出了一个疑点。
但眼下线索太少,他只能暂时压下疑虑,顺着张彪的话道:“或许真是如此。此地易守难攻,粮草充足。我刚清点过库房,存粮近三百石,兵械无数,足够支撑半月有余。”
“三百石?!”武广的小眼睛瞬间亮了,搓着手凑上前,脸上堆起谄笑:“参军大人,您看这……兄弟们辛苦一天,这缴获……”
王越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这些卫所军官,打仗拼命为的是功劳和实打实的好处。
他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行了,规矩我懂。除了军械甲胄,库里的粮食,还有那些妖人身上扒拉下来的衣物,你们两卫看着分,记着给临清卫留一份。”
他特意强调:“不过,那几副缴获的铁甲,还有那些妖人的旗帜,一件都不许动,那是呈报上去的硬证!”
武广喜滋滋应道:“多谢参军!末将明白,那可都是报功的凭据!”
他与张彪交换个眼神,正暗自盘算如何分赃,却见平山卫的赵旗官带着几个兵士抬着个庞然大物走了进来。
“大人,大人。弟兄们搜出个好东西,好家伙,真他娘的华丽,上面还绣着老大一个字!”
武广和张彪好奇地上前搭手,将那物件“哗啦”一声展开——
竟是一面巨幅旗帜!
材质是上等的厚实云锦,纵九尺,横七尺,底色是深沉如血的暗红,正中用盘金绣绣着一个巨大的、气势磅礴的“汉”字!
金线在火光映照下流光溢彩,刺目而威严。
张彪啧啧称奇:“这旗子真他娘够大!攻山的时候咋没见他们竖起来?”
武广急问:“旗杆呢?可曾找到?”
赵旗官一挥手,两名兵士吃力地抬上一根旗杆。
那旗杆长约两丈,粗如儿臂,通体由坚硬的铁力木制成,沉重异常。杆顶是精工锻造的鎏金火焰顶珠,即便在昏暗光线下也熠熠生辉!
王越瞳孔骤缩,怒喝道:“盘金绣、九尺纵幅、鎏金旗杆……这规制,分明是亲王仪制!这群妖人,竟敢僭越至此!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屋内的气氛骤然凝固,连武广和张彪都感受到了那旗帜散发出的滔天野心。
那赵旗官见主官们都被震住,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扁平的木匣,献宝似的打开:“大人,还有这个!跟这旗藏在一起的!”
匣内红绸衬底,静静躺着一方大印!
印身由赤金托底,上嵌温润白玉,印纽雕刻成威严的蟠螭形态。
王越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印抓在手中,翻过印面,就着火把仔细辨认上面的阳文篆字。
当看清那十四个篆体大字时,王越浑身剧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印文赫然是:奉天倡义大汉开国翊运忠义大将军印!
霎时间,一切豁然开朗。
王越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伙白莲教,绝非寻常乌合之众。”
武广惴惴不安地问:“参军,这到底是……”
“你们可曾听说过‘陈汉’?”
武广和张彪面面相觑,两双眼睛里都是茫然。
“那陈友谅呢?”王越再问。
“陈友谅?”武广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知道啊,太知道了!当年太祖爷在鄱阳湖,神威显化,化身百丈巨人,一脚就踩翻了八万艘艨艟巨舰,然后建立大明朝!那些船,可不就是陈友谅那厮的嘛!”
他说得唾沫横飞,仿佛亲眼所见。
张彪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撇撇嘴,显然他听到的版本跟武广吹嘘的有些出入,眼神里带着点怀疑。
王越没理会他们的“神话故事”,他盯着手中的玉印,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伙白莲教的根脚……恐怕就落在陈友谅身上!”
屋内几人闻言,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武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声音都发颤了:“参军大人……您是说……那陈友谅……他复活了?这……这得赶紧奏报朝廷,请太祖爷英灵显圣才能降服了吧?!”
“胡扯!”王越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死人怎么复活!要么是陈友谅的子侄后代贼心不死,暗中作祟!要么,就是这白莲教妖人,扯着陈逆的虎皮做大旗,蛊惑人心!”
自古造反者众,大多不过是想占山为王,捞点好处,或者盼着朝廷招安,混个一官半职。
但像这般,旗帜、官印、规制俱全……那是铁了心要争鼎天下,绝非等闲之辈!
屋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窗外,天色已彻底黑透,只有燃烧的火把噼啪作响,激战一天的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
王越按捺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下令:“传令!全军就地休整,加强戒备!明日一早,拔营回师!”
一夜无话,篝火渐熄,只余下灰烬的余温。
又是天刚蒙蒙亮时,又是一个锦衣卫来到王越面前。
这次来的,却是韩忠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