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要决口?!”
这黄河……可真他娘的是个活祖宗!
千年以来,三年一小涝、五年一决口。
治理黄河,绝对是每个中原王朝最头疼的问题,前元在这上面最有发言权。
事关黄河,那就是捅破天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书房霎时变了气象,成了临时朝堂。
只给朱见深在主位上象征性地安了个座,其余人连坐都顾不上,就这么站着开起了紧急会议。
“详细说来!”朱祁钰声音沉了下去。
于谦踏前一步:“徐阁老急报!他巡察至山东张秋镇沙湾段,发现黄河水情极其异常——伏汛已过,水位却不降反升,水流湍急浑浊,堤基多处渗水如泉涌!部分堤段沙土松动,已出现轻微塌陷!他依据前宋治河典籍判断,此乃大决之兆,最多……最多十日,恐有溃堤之险!”
他深吸一口气,加重语气:“一旦溃决,洪水将直灌兖州、济南、东昌诸府,良田尽毁,百姓流离,漕运亦将断绝!”
“竟如此凶险!”朱祁钰眉头锁起。
陈循首先表示怀疑,他捻着胡须,语气谨慎:“徐阁老这封奏报,是否……有些危言耸听?入夏以来雨水是多,地方上也报过几次小河泛滥,但河南、河北、山东三司,至今无一上报黄河有溃堤之险。”
工部尚书石璞立刻附议:“臣工部都水清吏司,亦未收到此类急报。”
他俩虽未明说,但意思再清楚不过:
徐有贞这老家伙,怕不是在借题发挥。
若真决了口,他便是有先见之明;若虚惊一场,那也是他巡查有功,警醒朝廷。
横竖都不亏。
于谦当即反驳,声如金石:“夸大或许有之,但黄河危殆必是真!徐阁老是聪明人,绝不敢在河工大事上谎报。最可能的是,地方上早已发现端倪,却层层瞒报,只求苟安,恰被巡河的徐阁老撞破!”
老成持重的胡濙缓缓点头:“于尚书所言在理。回想正统十三年那场决口改道,便是因前三年连续小溃堤却未及时整治所致。王爷,陛下,黄河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朱祁钰缓缓点头,黄河是华夏的母亲河,奈何这位“母亲”脾气暴得很,动不动就掀桌子。
陈循又忧心忡忡地补充:“即便情况属实,徐有贞奏请即刻征发附近数府徭役,也万万不可!眼下八月,正是秋税关键时节,田里庄稼亟待收割。若此时抽调壮丁,税赋收不上来,百姓口粮也无着落,来年必生大乱!”
户部尚书张凤无不赞同:“陈阁老所言极是!真按徐阁老这么搞,东昌、兖州等府,明年饿殍遍野,就是板上钉钉!”
于谦思虑片刻,提出折中方案:“可先征发沙湾附近几县徭役,免除他们今年的赋税,集中力量抢在汛期结束前加固险堤!待附近几府秋收完毕,再视情况增调民夫!”
张凤依旧摇头:“即便如此,大规模征调也是极大消耗。老百姓冬天难道就不活了?不积攒柴薪、修葺房屋了?民力透支,遗祸无穷!”
“够了!诸位的意思,本王已经明了。”朱祁钰出言打断诸臣讨论,心中已经有了计量。
“一、任命徐有贞为河道总督,全权负责张秋河段抢险事宜!赐王命旗牌,三县官吏兵丁民夫,皆听其调遣,抗命者,先斩后奏!”
“二、着工部即刻率精通河工之员及工匠,携带治河相关物料,快马加鞭,尽快抵达张秋沙湾,协助徐有贞固堤抢险!”
“三、东阿、寿张、阳谷三县,即日起征发所有可用民夫,全力加固河堤。免除三县本年全部秋赋,所需粮秣,由户部就近调拨,不得有误。”
“四、其余州府,秋收照常。待秋收完毕,再视险情决定是否增派民夫!张凤,你户部需立刻筹划钱粮,以备不时之需!”
一连串命令如疾风骤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瞬间将争论平息。
诸臣凛然,齐声应诺:“臣等遵旨!”随即匆匆告退,各自准备去了。
朱见深看着王叔雷厉风行地处理完危机,小脸上满是敬佩,忍不住问道:“王叔,这次……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黄河之患吗?”
旁边的商辂已是满脸骇然,脱口而出:“陛下,万万不可有此念想!黄河水患,千古难题,能堵住此次溃堤已是万幸,焉能奢求一劳永逸?历朝历代,无非缝缝补补罢了!”
朱祁钰眼光看向窗外,神念飘转:“一劳永逸的办法,倒确有一个。”
商辂愕然:“王爷?”
朱祁钰目光越过窗棂,仿佛看到了那片沟壑纵横的黄土地:“办法就是,把黄土高原全给种上树!草木根系能抓住泥土,没了这铺天盖地的泥沙,黄河水自然就清了。水清了,河道稳了,治理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商辂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
他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王爷!您是说……要把陕、晋、陇那片广袤无垠、沟壑纵横之地……全都种上树?!”
他使劲摇头,脸上写满了这不可能:“此计……此计过于宏伟!非人力可及,非大明朝所能为也。光是那千沟万壑、水土流失之地,要种活漫山遍野的树木,耗费之巨,工程之浩大,简直不可想象。”
朱祁钰收回目光,轻笑道:“现在的大明的确做不到,以后么……未必。”
两日后,工部的车队带着物资和人员,尘土飞扬地离开了京城。
也就在同一天,成国公朱仪带着部队,也再次回到大明京师。
走完必要的欢迎仪式后,他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带着柯潜等人,去往了忠烈祠。
香火缭绕中,一块块崭新的牌位被郑重地安放进去。
朱仪亲手点燃香烛,插在香炉里。袅袅青烟扶摇直上,仿佛连接着天与地。
朱仪的声音低沉:“本司令带你们……回家了。”
受大内教弘伏击,虽是大胜,却也折了两百多人。没办法带回他们的遗体,只能烧做骨灰,送去登州安葬。
望着密密麻麻的牌位,朱仪对身旁的柯潜低声道:“有了这个地方,感觉弟兄们不管死在多远的地方,魂儿总能回来,总算是……回家了。”
身后的士兵们,眼眶微红,却站得更加笔直。
对成国公及其部属的正式封赏,需待两日后的大朝会,但此刻,他们已被摄政王传召,直奔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