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郕王府花园,露珠儿还在草尖上打着颤。
朱祁钰一身利落短打,绕着嶙峋的假山慢跑,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妈的,都成摄政王了,还得自己撸铁防三高……”他边跑边腹诽,低头瞄了眼小腹。
快两年了,终于隐约有了点线条感,不再是纯纯的富贵包。
“王爷,擦擦汗。”
大太监兴安掐着点儿凑上来,脸上堆着笑,递过一条温热的毛巾,眼神却透着一丝不解,“爷,您这日日练着,怎么肚子反倒越练越小了?”
朱祁钰接过汗巾,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又不是石亨那等杀才,要那将军肚作甚?”
他拍了拍紧实的小腹,得意一笑,“你是不懂,王妃她们就爱这样的。”
兴安只得尴尬笑笑,这就谈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朱祁钰胡乱抹了把汗,随口问道:“成国公那边有信儿没有?”
“回王爷的话,”兴安躬身道:“成国公的船队昨夜已到了天津卫,正卸货清点呢。一路顺风顺水,估摸着后日就能抵达京师码头。”
“嗯。”朱祁钰嘴角微扬,心情稍霁,“这趟差办得不错,算他立了功。让礼部准备起来,迎接规制给本王搞热闹点!让京师的老少爷们儿都瞧瞧,咱大明海军的威风!”
“奴婢遵命,这就去吩咐。”兴安刚应下,就见锦衣卫指挥使韩忠步履匆匆地从月亮门拐了进来。
“王爷。”韩忠抱拳行礼,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书递上,“南京八百里加急,王公公转交过来的。”
朱祁钰撕开火漆,快速浏览起来。越是往下看,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白莲教搞事,这在明朝很正常,但在南京搞事,这就不正常了。
当看到陈世汉时,他更是惊讶,好家伙,怎么连陈友谅都牵扯进来了?
金英手下在陈世汉祖坟里面,居然挖出了陈汉族谱,这陈世汉居然是陈友谅四弟陈友贵的孙子。
还有赵文奎死之前的那句,趁着水...
水?什么意思?大明最重要的水,无外乎,长江黄河以及大运河。
长江黄河都有人去巡查,难道是指运河?
朱祁钰沉思片刻后吩咐道:“韩忠,让人沿着运河,好好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白莲教的踪迹。”
“卑职明白!”韩忠眼中厉色一闪,领命而去。
处理完这糟心事,朱祁钰吐出一口浊气,决定暂时把烦恼抛到脑后。
他转身走向后院膳厅,那里早已备好了早饭,汪氏正带着两个小的等他。
“啊啊!”年仅一岁多的朱见沛话都不会说,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
汪氏眉眼弯弯,笑着解释:“沛儿这是在喊父王呢。”
朱祁钰哈哈一笑,大手一抄就把小肉团子搂进怀里,颠了颠,逗得小家伙咯咯直乐。
主位上,十岁的朱见深已坐得端正,正用银匙小心擓了一勺滑嫩的鹧鸪髓蒸蛋,准备喂给弟弟。
小小少年,眉宇间已有几分沉静的天家气度。
奈何小家伙手快,见到吃的,一把抓过去就往嘴里塞,糊得满脸都是。
“哈哈哈!”朱祁钰带头笑起来,膳厅里一时满是笑声。
用罢早饭,朱见深起身,要去偏殿书房寻商辂读书。
朱祁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岳正那本关于税制改革的奏疏,眼睛一亮。
转头去书房找到奏本,溜溜达达地也去了偏殿书房。
刚到窗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商辂抑扬顿挫的讲书声和朱见深稚嫩跟读的声音。他示意门口的小太监不必通报,径自走了进去。
商辂见到他,连忙起身行礼。朱见深也放下书本:“王叔。”
“没事,你们继续,我就听听。”朱祁钰摆摆手,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等他们读完一段,才将岳正的奏本递给朱见深,“深儿,你看看这个。”
朱见深接过,认真看了起来,眉头渐渐蹙起。
良久,他抬起头说道:“王叔,这…岳主事提议将田赋也全部折色征收?历来田赋皆以实物为主,此法变化太大,侄儿见识浅薄,实在说不出好坏。”
朱祁钰不置可否,转而看向商辂:“商先生,你也看看,说说看法。”
商辂快速浏览了一遍,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王爷,岳主事才思敏捷,于财税一道确有见地。这折色税法,将繁杂税赋合并折钱,简化征收,初衷是好的。丁税本就以银钱缴纳,改用新钱,阻力不大,完全可行。然……”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田赋乃国之根本,万不可轻易全部折色!王爷,须知民间亩产有限,一旦遇上天灾兵祸,粮食便是活命之本,有银钱也未必能买到。若仓廪无粮,京师百万军民,边关数十万将士,将何以维系?此绝非危言耸听!”
朱祁钰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似笑非笑:“说得在理。不过嘛,只要知道粮食在哪儿,在谁手里攥着,还怕买不着?”
商辂立刻反应过来,面色微变,试探着问:“王爷莫非……打算重新清丈天下田亩?此事牵涉太广,难度极高,还请三思!”
朱祁钰看他紧张的模样,忽然哈哈一笑:“商三元不必惊慌。本王知道轻重,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丈量天下还不是时候,时机未到。”
商辂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悄悄用袖子擦了擦汗。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兴安略显慌张的声音隔门传来:“王爷,首辅陈大人、于尚书、王尚书他们……他们径直闯过来了!”
朱祁钰一怔。这群老家伙平日有事都是在议事厅求见,今日竟直闯书房?
此处可是皇帝读书之所,无召而来,必是出了天大的事。
不待他多想,房门已被“哐”地推开。
以首辅陈循、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直为首的几名重臣鱼贯而入,个个面色惶急,连礼节都顾不上了。
于谦甚至只草草对着朱祁钰和朱见深的方向一拱手,劈头就道:
“王爷!陛下!大事不好!刚接徐有贞自山东张秋镇发来八百里加急——黄河水势异常,沙湾段堤防危殆,恐、恐有决口之险!”
“黄河要决口?!”朱祁钰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
多事之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