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正紧跟在金英身后半步,看着眼前这布置雅致的庭院,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几分。
他忍不住说道:“金公公,吴孟晖毕竟是朝廷命官,从四品的光禄寺少卿!非圣旨王命,不可轻易动刑,若坏了规矩,怕要惹出大乱子。”
金英脚步不停:“岳主事多虑了。咱家最是安分守法之人,此番不过是请吴大人来,叙叙话,问问清楚罢了。”
岳正岂会相信这话,但现在也只能跟着他而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雅舍焚着上好的沉水香,青烟袅袅,衬得满室清幽。
窗棂外,几竿翠竹掩映着太湖石的嶙峋,倒是个谈天说理的好去处。
光禄寺少卿吴孟晖正襟危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愠怒。
他见金英进来,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金英!你好大的胆,竟敢私设公堂,擅自羁押朝廷命官。是谁给你的权力?等我出去,定要上达天听,参你个僭越专权、藐视朝廷法度之罪。到时候,别说你这南京守备太监的位子,就是你这颗脑袋,也未必保得住。”
金英脸上笑容不变,像是没听见那刺耳的威胁,自顾自寻了个上首的位子坐下,慢悠悠地开口:“吴大人息怒,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咱家请您来,不为别的,只为一事。”
他目光落在吴孟晖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你那位小舅子铸造私钱,阻拦新政,不知吴大人可知。”
吴孟晖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随即冷哼一声,矢口否认:“金公公,你莫要血口喷人。想构陷本官,拿出证据来!”
他梗着脖子,脸上带着一丝挑衅,“没有铁证如山,你待如何,有本事,你就对本官动刑试试?”
金英轻轻一叹,像是十分无奈:“吴大人这话说的,咱家是那样不懂规矩的人吗?私刑拷问朝廷命官,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他摊了摊手,仿佛真拿吴孟晖没办法。
岳正看着吴孟晖这嚣张跋扈的模样,心中已然雪亮,这厮与赵金宝之事,必然脱不了干系。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坐视金英用非常手段。
他上前一步,沉声道:“金公公,吴大人所言虽有不妥,但道理不错。您若无确凿证据,确实不可轻易动刑。否则,南京大小官员闻风而动,群起弹劾,势必影响大局。”
虽不喜金英的手段,但毕竟他也是在为王爷新政办事,岳正担心他会毁在这上面。
金英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点,他站起身,踱步到吴孟晖面前,语气依旧温和:“吴大人,您看,岳主事也替您说话了。您啊,实在是误会咱家的意思了。咱家这次,真真是请您来协助办案的。”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吴孟晖朝雅舍侧面走了几步。那里,有一扇紧闭的雕花木窗。
吴孟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地凑近那扇窗。
金英抬手,“哗啦”一声,猛地推开了窗扇。
一股奇异的味道,立刻顺着窗户溜了出来,让吴孟晖立刻抬袖掩鼻。
窗户正对的,赫然是一间幽暗的刑房。
刑架上,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被牢牢捆缚,他背对着窗户,看不到这边情形,但显然,刚才这边的对话,他定是听了进去。
别扭的叫声响起,听着古怪无比,不似人语:“救我,救救我啊!他们要弄死我!”
金英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对着刑房方向喊道:“赵金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铸铜钱,扰乱国法。今日,本公公就请光禄寺吴少卿,一起看看你这等奸商的下场!来人!”
“喏!”几个凶神恶煞的番子齐声应和。
“啊——!!!”凄厉惨叫瞬间响起,铁钎顺着指甲缝,慢慢的插入。
再拔出时,前端竟已红了寸许。
吴孟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指着金英,手指都在哆嗦:“金英!你…你…你这个阉狗!你竟敢…竟敢当着我面…用此酷刑…你无法无天!本官定要…定要…”
金英并不理会,饶有兴致的继续观看。
“啪!啪!啪!”蘸了盐水的皮鞭带着破空声狠狠抽在早已皮开肉绽的背上,每一次落下,都带起一蓬血雾和一声更惨烈的哀嚎。
求救声已经变成了无意识的哭嚎:“救我…救我…我受不了了…啊!!!”
吴孟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指着金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只剩下满眼的惊骇欲绝。
岳正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胃里同样翻江倒海,眼前血淋淋的景象让他生理性地感到不适和愤怒。
金英的手段太过酷烈!
但他心中另一个声音却在嘶吼:赵金宝罪有应得,新钱法必须推行,王爷的大计不能受阻。
两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撕扯,让他脸色难看至极,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不忍再看那酷刑场面。
“住手,金英,你给我住手。”吴孟晖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指着金英的手指都在颤抖,目眦欲裂,“你…你竟敢当着本官的面,如此残虐。本官定要上达天听,参你无法无天,草菅人命!”
金英这才慢悠悠地转向面无人色的吴孟晖,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吴大人,您也看见了?咱家不过是对一个胆大包天私铸钱币的奸商,用了点小小刑罚。按《大明律》,这有何不妥吗?对付这等蛀虫,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踱近一步,金英几乎贴着吴孟晖惨白的脸,低声道:“您瞧瞧他,叫得多惨啊?这嗓子都快喊破了。咱家听着,都替他心疼呢。可惜啊……”
他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刑架,“他的好姐夫,似乎连句话都吝啬替他说呢。”
刑架上传来微弱的声音:“我,我认,我什么都认,是...”
“堵上他的嘴!”金英猛地断喝,早有准备的番子立刻堵上一团破布,只剩下呜呜的绝望闷响。
金英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对吴孟晖道:“瞧瞧,吴大人,您这好小舅子,临死还想拉您垫背呢!真是其心可诛,咱家岂能容他污蔑朝廷命官?”
吴孟晖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有些懵,心脏还在狂跳,一时摸不清金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金…金公公…你…你想怎样?”吴孟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金英一招手,旁边立刻有小宦官端来一个木盘,上面有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
“咱家办案,最是讲究证据。岂能听信奸商一面之词,污了吴少卿的清誉?”
金英笑得像个弥勒佛,“这是赵金宝的供状,他对自己私铸铜钱、雇人阻挠新政的罪行供认不讳。至于吴少卿你嘛……顶多是个疏于管教亲戚,失察之过。签个字,画个押,再自己上个请罪的题本,向朝廷说明情况,这事……就算过去了。”
吴孟晖看着那份供状,心绪万千,不自觉的便阅读了每一个字,而后竟真伸手拿起旁边的笔,在上面签下了名字。
金英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送吴大人回府,好生歇息,记得写告罪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