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拨回去一点,当郧县的襄王还在山沟里吭哧吭哧剿匪,北京城却已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先是成国公朱仪、英国公张懋成功袭爵,两府流水席摆开,宾客盈门,锣鼓喧天,端的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这热闹劲儿还没下去,更轰动的场面就来了——晋王、代王两藩那泼天的财货,浩浩荡荡进了京。
那阵仗!京营精兵沿途开道,车马辎重首尾相连,足足排出五里地去!
金珠宝贝、古玩字画、田契房契,一箱箱、一车车,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鱼贯送入大明银行那厚实的库房大门。
“嚯!真不愧是龙子龙孙,这得有多少家底儿啊!”街边茶肆里,有人咂舌惊叹。
“少说也得两百万贯往上!乖乖,堆起来怕不是座小山?”旁边立刻有人接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啧啧,摄政王殿下这是唱的哪一出?把藩王家当都塞进大明银行……莫不是要‘存’起来自个儿用?”也有人压低声音,语带揣测。
不过,这泼天的财富砸进大明银行,倒给京城的大小商户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瞧瞧!有双王的家底镇着,这大明银行的会票,往后用起来,当不会出问题。”商贾们私下议论,脸上难掩喜色。
银行实力雄厚,意味着他们的银钱往来,更稳当!
此刻,户部尚书张凤正带着税课司的两位干将——司长李侃、副司长岳正,在郕王府暖阁内,向朱祁钰汇报近两个月的商税新政成效。
李侃神情振奋,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几分:“王爷,新商税之利,利国利民!单是顺天府,两月便为国库新增税款折银七万八千两有余!更可喜的是,街市较以往繁华数倍不止!”
他顿了顿,眼中闪着光,“因税制明晰,苛捐杂税一扫而空,那些走街串巷的、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市井烟火气,比从前旺多了!”
张凤捻着胡须,脸上也难得露出笑意,在一旁补充道:“李司长所言极是。税源清晰,商旅安心,这商道自然就通畅了。长此以往,国库充盈指日可待。”
暖阁角落里,还立着一人,正是刚从山西险境中历练回来的王越。
朱祁钰见他办事得力,心思机敏,便不拘一格,临时让他充任身边记室参军事(类似机要秘书),虽无正式品阶,却可参与机要。
此刻他亦躬身道:“卑职浅见,市井繁荣,百业兴旺,方是国家强盛之根基。王爷此举,功在千秋。”
朱祁钰斜倚在紫檀雕花椅上,目光转向岳正,带着一丝玩味:“岳副司长,本王记得鹿鸣宴上,你可视商贾如洪水猛兽。这两个月跟着李司长收税,可有什么新感悟?”
岳正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赧然,随即化为由衷的敬佩,深深一揖:“回王爷,学生……惭愧。昔日坐而论道,见识浅薄。亲历其中方知,这商非但不会动摇农本,反是农户生计之延伸!种菜的、砍柴的、烧炭的……以往因税吏如狼,盘剥无度,他们不敢将这点微末产出挑进城来贩卖!如今商税规范,薄有盈余,百姓便多了无数活路。此乃王爷仁政,泽被苍生!”
朱祁钰微微颔首,目光又落到王越身上:“王参军事,你在山西几番生死,所见所闻,当知这商贾之事,若放任自流,不加管束,又是何等光景?”
王越想起晋商勾结边将、豢养马匪等种种恶行,以及那场险些葬身弘赐堡的血战,心头凛然,肃容拜下:“王爷明鉴!草民……卑职在山西,亲睹无序商贾之祸,甚于猛虎!商业如水,既能载舟兴国,亦能覆舟乱邦!唯有利导之,严束之,方能兴利除弊,惠及万民!王爷深谋远虑,卑职五体投地!”
“嗯,看来这番历练,没白费。”朱祁钰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还有几个月便是秋闱,你们二人,也莫要耽搁了。本王,很期待你们金榜题名,为国效力。”
王越、岳正忙不迭躬身谢恩:“谢王爷栽培!”
李侃见气氛正好,心头的热切又涌了上来,上前一步道:“王爷,顺天府商税新政成效斐然,利国利民!何不趁此良机,一举推行天下?”
朱祁钰却缓缓摇头:“李侃啊,你想得太简单了。”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嶙峋的假山,“顺天府能成,只因它在本王眼皮底下,魑魅魍魉尚不敢太过造次。大明疆域万里,一旦铺开,但凡有一处地方阳奉阴违,出了篓子,被人抓住把柄,便是对新政的致命一击!届时反扑之力,恐非你我能想象。”
张凤也捋须叹道:“王爷所言甚是。此外,推行天下,最大的掣肘便是人手。尤其是精通数算之才,小商小贩,弄个完税牌,每月定额缴纳倒也简单。可那些大商巨贾,货物种类繁杂,数量庞大,计价核算非精于数算者不能胜任。”
精于数算者,大明自然不缺。可科举出来的进士举人,却没多少精于此道。
税课司若要铺开,此类人才便成了掣肘,总不能从民间找些店铺掌柜为官吧。
朱祁钰转过身,目光扫过李侃:“看到了?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本王早就告诫过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此事,需缓缓图之,根基扎稳了,方能枝繁叶茂。”
这边厢关于商税的议论刚告一段落,门外便传来通报:晋王、代王求见。两位王爷脚步匆匆,脸上带着急切,显是等了多时。
一进暖阁,晋王朱钟铉便按捺不住:“郕王殿下!小王与代王可是按您的钧旨,将家底儿都搬进大明银行了!您……您可不能食言啊!”
朱祁钰哂笑一声,回到主位坐下:“瞧你们这猴急的样儿,本王岂是那等无信之人?张尚书。”
张凤应声上前,从袖中取出两份以厚实布帛制成的特殊文书,布帛边缘以繁复金线刺绣装饰,既显贵重,亦为防伪。“两位王爷,此乃您二位在大明银行的存契,请过目。”
晋王一把接过,捧在手里,几乎是逐字逐句地细读,生怕自己百万家财出了半点差池。
代王也看得仔细,末了,指着其中一行:“郕王殿下,张尚书,这……这上面写的‘年利三分六厘’?当真?!”
张凤含笑确认:“千真万确。按王爷定下的章程,两位王爷存金数额巨大,属特等存户,年利确为三分六厘。若按月支取利息,则为月利三厘。”
“年利三分六厘……月利三厘……”双王喃喃重复,眼底精光直闪。
这年头,往钱庄存钱,不交保费已是万幸,何曾听过存钱还能生钱的道理?
欣喜之余,一丝疑虑也悄然爬上心头:这利息是诱人,可万一……郕王惦记的是他们的本金呢?
晋王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故作不经意地问道:“郕王殿下,小王多嘴问一句,这存进大明银行的金银……终究还是小王的吧?”
朱祁钰看着他们患得患失的模样,抚掌大笑:“那是自然。当日在太庙,本王当着太祖太宗神位,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你们……莫非信不过本王?”
双王浑身一激灵,连忙赔笑道:“信!当然信!太祖太宗在上,小王自然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