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北京城,暑气渐盛,连蝉鸣都带着几分慵懒。
郕王府内,清晨的凉意尚未散尽,正与汪氏、杭氏一同在花厅用着早膳。
朱祁钰夹起一块水晶肴肉,刚送到嘴边,却听得身旁“哎哟”一声轻呼。
他侧头看去,只见王妃汪氏黛眉紧蹙,纤手捂住了高高隆起的小腹,白皙的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怎么了?”朱祁钰心头一紧,放下筷子,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
汪氏咬着下唇,强忍着又一波更猛烈的宫缩,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王爷...妾身...妾身肚子...好痛...怕,怕是...要生了...”
“要生了?!”朱祁钰猛地站起身“快!兴安!速去传稳婆!太医!快!”
“是!是!奴婢这就去!”兴安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朱祁钰绕过桌子,和杭氏一左一右搀扶住汪氏。
“别怕,本王在。”他声音低沉,试图安抚汪氏紧绷的情绪。
汪氏整个人几乎倚靠在他身上,阵痛让她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指节发白。
“深儿,”朱祁钰转头对有些发懵的朱见深道,“你汪婶要给你添弟弟妹妹了,你先去寻商先生读书,待会儿再过来看,听话。”
朱见深看着汪氏痛苦的模样,小脸上也露出担忧,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是,王叔。”
在侍女的引领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花厅。
朱祁钰和杭氏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汪氏,一步一步挪回早已布置好的产房。
汪氏躺在铺着厚厚软褥的床上,宫缩的间隙,她望着守在床边的朱祁钰,眼中满是忧虑和不安。
“王爷...”汪氏的声音带着哭腔,“万一...万一妾身生下的是个女儿...该如何是好...”
朱祁钰俯下身,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她被汗水濡湿的鬓角,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凝视着她的眼睛,朱祁钰温柔的说道:“傻话。无论男女,都是本王与你的骨肉。女儿又如何?本王一样视若珍宝!女儿的名字本王都想好了,就叫朱徽姮。‘徽’为美善,‘姮’如明月,本王愿她一生皎洁无瑕,自在随心,如明月般光华永驻。”
汪氏闻言,眼中泪光闪动,心头稍安,依旧忍不住追问:“那...那若是儿子呢?”
朱祁钰微笑道:“儿子?那便叫朱见沛。沛者,盛大充盈,精力充沛。本王只愿他身体康健,精力沛然,快意成长,足矣。”
原本历史上,他儿子名朱见济,但其早夭,自然是不能再用。
汪氏还想说什么,门外已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稳婆来了!快!快进来!”
几个经验丰富的稳婆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热水、剪刀、布帛等物。
一个年长的稳婆对朱祁钰和杭氏福了福身:“王爷,侧妃娘娘,产房污秽,还请二位移步外间等候。”
朱祁钰眉头紧锁,看着汪氏因阵痛而扭曲的脸庞,心中揪紧,下意识地就想留下:“本王...”
“王爷!”杭氏连忙拉住他的手臂,柔声劝慰,“产房规矩如此,您在此处,稳婆们反而束手束脚。妾身留下陪着姐姐,您放心,姐姐吉人天相,定能平安诞下麟儿。”
朱祁钰看了看杭氏,又深深望了一眼床上痛苦呻吟的汪氏,终于重重呼出一口气,沉声道:“好!本王就在外面,有任何事,即刻来报!”
他最后握了握汪氏的手,才一步三回头地被杭氏半推着出了房门。
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视线,却隔不断声音。
很快,汪氏压抑不住的痛呼声便一声高过一声地从门内传来,凄厉而揪心,如同钝刀在朱祁钰的心口上来回切割。
“呃啊——!”
“用力!王妃娘娘!吸气!用力啊!”
“啊——!痛死我了...王爷...王爷...”
朱祁钰在外间坐立不安,焦躁地来回踱步。
汪氏的每一声惨叫都让他额头青筋直跳,拳头攥得死紧。他几次忍不住想冲进去,都被守在门口的内侍和侍女拦下。
“王爷息怒!产房重地,您进去不得啊!”
“王爷,有稳婆在,还有杭娘娘在里面照应着,王妃定会平安的!”
杭氏的声音也适时地从门内传出来,带着安抚:“王爷莫急!姐姐很坚强,稳婆说胎位是正的,就是头一胎艰难些...快了,就快了!您安心在外面等着...”
时间在一声声痛呼中变得无比漫长。
朱祁钰只觉得度秒如年,额上、后背的冷汗竟不比里面的汪氏少。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门内汪氏的痛呼骤然拔高到极致,然后,一声嘹亮、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如同天籁般骤然划破了所有的紧张与焦灼!
“哇——!哇——!”
那哭声洪亮无比,充满了新生的力量。
朱祁钰猛地停下脚步,僵在原地,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光芒!
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稳婆满脸喜气走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朱祁钰面前: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娘娘诞下一位小王爷!母子平安!”
“是小王爷!是儿子!”朱祁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焦虑。
他三两步冲进房内,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小小的襁褓。
老实说,刚出生的婴孩一点也不可爱,皮肤皱皱巴巴,闭着眼睛,小嘴兀自张合着,发出细细的哼唧声,头顶一层柔软的胎毛。
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却又充满了勃勃生机。
“我当爹了,我当爹了。”朱祁钰凝视着怀中的小生命,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汹涌而来,眼眶竟微微有些发热。
这时,杭氏从内间出来,脸上是疲惫却真心的笑容:“王爷,姐姐累极了,已经睡下了,一切都好。”
“好!好!好!”朱祁钰连说了三个好字,抱着儿子,大步走向内间门口,虽然不能进去,但也要让汪氏知道他在。
他朗声道,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和力量:“王妃辛苦了!本王与沛儿都在外面!你好好休息!”
产房内,累得几乎虚脱的汪氏,隐约听到门外丈夫喜悦的声音和儿子的名字“沛儿”,嘴角终于艰难地勾起一抹满足而安心的笑容,沉沉地陷入了昏睡。
这短短一两个时辰的事,已经传遍了京城。
许多人已经来到郕王府的客厅齐聚,为新生贺喜。
其中有些人甚至比朱祁钰本人还要紧张,直到听得王妃生的是个儿子,才算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