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从山腹最深处传来的叹息,在溶洞的岩壁间来回撞。
一遍。
两遍。
三遍。
每回荡一次,洞顶上那些裂缝,就“咔嚓咔嚓”向外撕开一大截!碎石跟下暴雨似的,“哗啦啦”往下砸!砸进血池里,溅起丈高的血浪;砸在岩面上,崩出大大小小的坑。
血池表面,那颗刚刚诡异地眨了眼、浮在血浆里的暗金色眼球,在第三次叹息声消散的时候……
突然干瘪了。
像被抽空了所有水分,迅速皱缩、发黑,变成了一小团核桃大小的、焦黑的硬块。
然后,“噗”一声轻响,碎成了一小撮灰烬。
被翻涌的血浪一卷,没了踪影。
“这地方……要塌了!真撑不住了!”
燕七扶着旁边一块摇摇欲坠的岩壁,勉强站起来。他脸上那些炸开的青鳞伤口还在往外渗着暗红色的血,混着汗和污渍,看着狼狈不堪。“必须马上走!”
罗成没动。
他盯着血池中央——格尔泰沉下去的那个位置。
现在,那里正“咕嘟咕嘟”冒出一连串巨大的气泡!每个气泡浮到水面,炸开,都释放出一股浓烈的、呛人的硫磺恶臭!那味道比之前更冲,更邪性。
池底深处,影影绰绰,能看到有什么粗大的、缓慢的轮廓,在一下一下地……蠕动。
搅得整个池面,开始形成一个缓慢但坚定的旋涡。
“还有东西……”罗成喃喃道,嗓子哑得厉害,“没完……”
“走!”燕一用还能动的右手,抓起插在地上的长刀,刀尖一抬,指向溶洞西侧——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一扇半掩着的石门。
门是石头凿的,表面粗糙,门框被之前那些疯狂生长的黑色根须缠得死死的。但此刻,那些根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失去活力,像被晒干的蛇皮,簌簌地往下掉。
“从哪儿走!”燕一的声音斩钉截铁。
三人不敢耽搁,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冲向石门。
经过黑曜石祭坛边缘时,罗成眼角余光,猛地瞥见一抹异样——
祭坛基座旁边,有块厚重的黑曜石板,被刚才连续的震动和爆炸,掀开了一角。
底下,露出一个隐蔽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型石龛。
石龛里,隐约能看到……某种皮质物品的轮廓。
暗褐色,边角有些卷曲。
他脚步一顿。
“主人?”冲在前面的燕七察觉到,回头喊了一声。
罗成已经折返回去。
他单膝跪在那石龛前,顾不得满地污血和碎肉,用左手里还握着的骨匕,插进石板缝隙,用力一撬——
“咔哒。”
石板被撬开,翻到一旁。
石龛里躺着的,不是法器,不是宝石。
是半卷……皮子。
用某种不知名皮革制成的古卷,很旧了,边缘焦黑卷曲得厉害,像是被人从大火里硬抢出来、只救下了一半的残篇。皮卷表面,用暗金色的、已经有些褪色的颜料,写着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文字。
既不是汉字,也不是突厥文。
那些笔画歪七扭八,有些地方还带着诡异的、像是眼睛或触须的装饰性符号。
更诡异的是——
这半卷皮子本身,竟然在微微发着热!隔着空气都能感觉到一股不正常的暖意。
罗成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指,碰了一下皮卷边缘。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
怀里,紧贴胸膛的镇龙玺,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预警的那种震。
是从玉玺底部,传来一股清晰的、强烈的……吸力!
仿佛这方玉玺是个活物,感应到了皮卷,迫不及待地想把它“吞”进去,融成一体!
“快走——!!!”
燕一嘶哑的吼声,从石门处炸雷般传来!
罗成猛地抬头——
燕一身后的洞顶,开始大面积坍塌!一大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裹着断裂的钟乳石,呼啸着砸落!
“轰——!!!”
巨石砸在血池边缘,距离祭坛不到三丈!
粘稠的血浆如同海啸般炸起,劈头盖脸浇了过来!血浪几乎淹到罗成跪着的膝盖!
罗成再不犹豫,一把抓起石龛里那半卷发烫的皮卷,看也不看,胡乱塞进怀里,转身拔腿就冲向石门!
就在他一只脚刚刚踏进石门门槛的瞬间——
身后,整个黑曜石祭坛的基座……
轰然炸裂!
不是爆炸。
是池底那东西的触须——更多、更粗、更加恐怖的触须——从下方岩层里狠狠刺穿上来,将沉重的黑曜石祭坛,连同基座,硬生生顶上了半空!
“哗啦啦——!”
碎石如暴雨倾盆!
三人扑进门内通道!燕七落在最后,反手甩出仅剩的几枚刻着崩解符文的骨片!
骨片钉在石门门框上,“砰砰砰”炸开!激起一大片烟尘和碎石屑,暂时遮蔽了入口,也稍微延缓了后面追来的……某种粘稠物体爬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摩擦声。
门后,是一条狭窄的、明显是人工开凿的通道。
倾斜向上。
石壁两侧,还能看到斑驳褪色的、属于突厥萨满的古老图腾彩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诡异阴森。
三人沿着通道,拼命往上跑!肺部火辣辣地疼,伤口在不断渗血,但没人敢停!
身后,岩石崩裂的巨响、粘稠物体蠕动的摩擦声、还有血池翻腾的“咕嘟”声,混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跑了大概百步。
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亮!
不是火把的光,是惨白的、清冷的……
月光!
“出口!”
三人用尽最后力气,冲出通道!
凛冽的夜风,如同冰冷的刀子,瞬间扑面而来!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站在狼居胥山背面的一处天然悬崖平台上。脚下,是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雾气在谷底翻涌。头顶,夜空漆黑,却诡异地旋转着一个巨大的、边缘泛着暗红血光的乌云旋涡。
远处,山脚下。
隐约传来混乱的马嘶声!金属碰撞的铿锵声!还有短促而愤怒的吼叫声!
是留守的十七骑!
他们正在和什么东西……交战!
罗成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左肩伤口剧痛,鲜血又开始往外渗。他颤抖着手,摸出怀里那半卷依旧发烫的皮卷。
借着惨淡的月光,他勉强辨认着皮卷上那些扭曲的暗金色文字。
奇怪的是……
这些他从未见过的文字,那些歪七扭八的笔画,此刻在他注视下,竟然……直接在他脑海里,“翻译”成了一段段破碎的、跳跃的信息:
“……血祭……非唯一法……”
“……若有龙气与煞气之‘共主’……可为‘替代’……”
“……然需‘容器’承其重……肉身必朽……神魂或可存……”
“……上古有例……以‘龙煞之胎’代‘万魂之祭’……”
文字到这里, abruptly 中断了。
后半截皮卷,被烧得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卷曲的痕迹,什么也看不清了。
“替代品……”罗成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着这个从皮卷信息里跳出来的词语,手指机械地抚过皮卷焦黑的边缘。
怀里的镇龙玺,与皮卷贴在一起,正发出持续的低沉共鸣。
玉玺那道裂痕处,渗出的不再只是纯粹的金色龙气,而是变成了某种……暗金色与血红色诡异交织的、不断流转的奇异光晕。
燕一用还能动的右手,猛地抓住罗成的肩膀。
力道很大。
他那双血红的眼眸,在夜色里亮得惊人,死死盯着罗成:
“有路?”
罗成抬起头。
先看了一眼夜空中那个越来越庞大、旋转速度也越来越快的暗红旋涡。
又低下头,看了一眼皮卷上那句冰冷刺骨的“肉身必朽……神魂或可存……”。
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声音干涩,却带着一丝绝境中挣扎出来的、微弱却执拗的亮光:
“也许……”
“有一条。”
话音未落。
脚下。
悬崖下方的万丈深渊里。
那一片翻涌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毫无征兆地,亮起了无数点暗红色的光。
密密麻麻,星罗棋布。
像有无数只沉睡的眼睛……
在这一刻,同时,缓缓地……
睁开。
齐齐“望”向了他们所在的悬崖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