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晴那几缕白发化作金色光尘、融入镇龙玺的刹那——
“轰——!!!”
冻结的血池,炸了。
不是解冻融化。
是池底那东西,彻底暴怒了。
巨大的、厚达数尺的暗红色冰层,连同里面封冻的污血、残肢、以及那些定格在痛苦瞬间的怨魂面孔,被一股难以想象的蛮力从内部狠狠掀开!冰块混合着粘稠的血浆,像炮弹一样向四面八方疯狂喷射!
整个溶洞,瞬间被染成了一片刺眼的猩红!
“噼啪!噼啪!噼啪!”
岩壁上,那些纵横交错的黑色根须,如同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蛇,疯狂地抽搐、痉挛!然后,一根接一根,从与岩壁的连接处硬生生绷断!每断一根,断口处就“噗嗤”喷出一大股腐臭的、黄绿色的脓液!
洞顶坍塌得更厉害了。
“轰隆隆——!”
大块大块的岩石,混合着断裂的钟乳石,如同陨石雨般砸进下方翻腾的血池!每一块巨石落下,都激起数丈高的滔天血浪!血浪拍在四周岩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就在一道最高的血浪顶端——
格尔泰,重新浮了上来。
不。
那已经不能算是“格尔泰”了。
他半人半根须的躯体上,布满了密密麻麻、蛛网般的裂纹。那些裂纹很深,能看到里面不是血肉,而是更加污秽的、蠕动的黑色物质。
颅后连接池底的肉须,只剩下一小截短短的、不足半尺的残根,断口参差不齐,像被野兽硬生生扯断的脐带,正“滴答滴答”往下滴着粘稠的黑血。
最骇人的,是他的脸。
五官……彻底移位了。
左眼长在了额头正中央,眼球浑浊发黄,瞳孔却缩成了针尖大小;右眼挤到了原本左眼的位置,眼眶撕裂,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而嘴巴……
是竖着裂开的。
从额头正中,一直裂到下巴底下!像有人用斧头在他脸上劈了一道!裂缝边缘的皮肉外翻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一圈套着一圈的螺旋状尖牙!每一颗牙齿都细密如针,闪着幽蓝色的毒光。
“你……们……”
叠音破碎了,消失了。
只剩下嘶哑的、漏风的、仿佛破风箱在最后挣扎的杂音:
“竟敢…………”
罗成站在那里。
阿晴坠落悬崖前,那个回望的、宁静的、带着尘埃落定般解脱的淡淡笑容……
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烙在了他脑子里。
他甚至感觉不到左肩锁骨断裂、血肉模糊的剧痛。
感觉不到右臂血线灼烧、几乎要将他整个手臂焚毁的滚烫。
胸腔里,只剩下一股冰冷到极致、也纯粹到极致的……
杀意。
从尾椎骨一路冲上天灵盖,冻僵了所有情绪,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开口。
只说了一个字。
声音不高,却像淬过冰的刀锋,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杀。”
话音还在空气里震荡——
他第一个冲了出去。
不是奔跑。
是贴着地面,像一道撕裂阴影的血色闪电,滑行!
骨匕倒握在右手,匕尖拖在身后粗糙的岩面上,刮出一长串刺眼的火星!火星在他身后拖成一条短暂的光带,又迅速熄灭在血污里。
人在半途,右臂上那道狰狞的血线,突然——
炸开了!
不是皮肤破裂。
是皮肤表面所有暗红色的、妖异的纹路,在这一刻,同时发光!像有滚烫的熔岩在他皮下的血管里奔腾、咆哮!那光芒透过皮肤渗出来,将他整条右臂映照得如同烧红的烙铁!
燕一比他还快。
这位沉默的首席骑士,早在罗成说出那个“杀”字的瞬间,就动了。
他没有冲。
是“弹射”。
双膝微屈,脚后跟猛蹬地面!整个人如同一支被千钧强弩射出的铁矢,后发——
先至!
竟抢在罗成前面,一刀劈向了刚刚浮出血浪、躯体布满裂纹的格尔泰脖颈!
刀锋斩开粘稠的血雾,发出尖锐的嘶鸣,狠狠劈入格尔泰脖颈处那些根须丛生的、坚韧的皮肉之中!
入肉三寸——
卡住了。
被里面更加坚韧的、如同老树瘤般的增生组织死死咬住刀锋。
“蝼蚁……”
格尔泰那张竖裂到恐怖的嘴巴,张到了极限,几乎要把他自己的脑袋分成两半!
“也配……”
一口浓稠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黑色污血,如同箭矢,朝着燕一的面门,猛地喷出!
污血尚未及体,那股腐蚀性的腥风就已经扑面而来!
燕一没躲。
他甚至没有侧头。
左手——那只之前为了压刀而被怨魂骨爪腐蚀、此刻已是血肉模糊的手——闪电般探出!
竟徒手,一把攥住了那口喷来的污血!
“滋滋滋滋——!!!”
黑血与他掌心的皮肉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剧烈的腐蚀声!白烟冒起!掌心本就溃烂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碳化、消融!
眨眼间,整只左手,从掌心到指骨,血肉全被腐蚀殆尽!
只剩下一只森白的、挂着零星焦黑肉丝的手骨!
但燕一,借着这股污血喷吐的冲击力,握刀的右手臂肌肉坟起,用尽全身力量,将卡住的刀锋——
又压进了两寸!
刀刃切断了更多增生的瘤状组织,已经触碰到里面粗大扭曲的脊椎!
就是现在!
罗成到了。
他没有攻击格尔泰的上半身。
而是整个人猛地矮身,几乎贴着血池翻腾的表面滑过!右手中那柄因为血线爆发而变得滚烫、缠绕着血色煞气的骨匕,自下而上——
捅进了格尔泰腰腹与下半身根须连接处的、那个鼓胀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暗红色肉瘤节点!
那里,是他刚才吞下眼球、短暂“窥视”时,“看见”的整个邪能网络的能量枢纽!
“噗嗤——!!!”
锋利的骨匕,齐根没入!
直没至柄!
格尔泰的嘶吼,戛然而止。
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住了脖子。
他低下头。
用额头上那只浑浊的黄眼,和移位到脸颊的眼,同时看向捅穿自己躯干的骨匕。
竖裂的嘴巴开合了几下。
涌出的不是鲜血。
是粘稠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仿佛尸油般的黑色油脂!
然后……
他笑了。
那笑容扭曲、诡异,完全超越了人类面部肌肉能够做到的范畴。所有移位的五官挤在一起,像一团被揉烂后又强行拼接的肉泥。
虚弱却清晰的叠音,重新响起,像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
“没用……的……”
“吾主……已经……”
“醒了……”
“那就让它,”罗成的声音,比万载玄冰还要冷,还要硬,“继续睡。”
他握住匕柄的右手,猛地一拧!
“咯啦啦——!”
骨匕在肉瘤内部,凶狠地绞了一圈!
匕身上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眼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炽白光芒!
这光芒顺着匕首,狠狠“烫”进了肉瘤深处,烫进了那污秽的能量枢纽!
“啊啊啊啊啊啊——!!!”
格尔泰终于发出了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他躯干上那些蛛网般的裂纹,开始疯狂地蔓延、扩大、加深!像一件被摔碎后又勉强拼合的瓷器,正在承受最后的、毁灭性的打击!
黑色的污血、黄绿色的脓液、还有更多难以名状的秽物,从每一道裂缝里喷涌而出!
他拼命挥舞着仅剩的半截根须残肢,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想要攻击什么,却只拍碎了身旁漂浮的几块巨大血冰。
燕一松开了那只已经被腐蚀得只剩白骨、却依旧死死攥着污血的左手。
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单手,握紧了深深嵌入格尔泰脖颈的刀柄。
然后,他将全身的重量、剩余的煞气、以及最后的力气,全部压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被硬生生斩断的脆响!
长刀的刀锋,斩断了格尔泰那粗壮扭曲的、已经半根须化的颈椎,从他后颈的另一侧,透了出来!
格尔泰的躯体,僵住了。
他最后,转动了一下额头上那只浑浊的黄眼。
看向了血池的最深处。
竖裂的嘴巴,动了动。
吐出几个模糊的、不成调的音节。
像是某种古老的诅咒,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绝望的呼唤。
然后。
他向后。
仰倒。
坠落的瞬间,罗成猛地拔出骨匕!
抬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在他那布满裂纹、正在喷涌秽物的胸口!
“嘭!”
格尔泰像一具断了线的、破败不堪的木偶,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砸进下方翻腾不息的血池中央!
“哗——!!!”
溅起一朵巨大、猩红、丑陋的血花。
池面剧烈地翻涌、鼓泡了几下。
几根残存的、细小的触手从池底伸出来,试图将他的躯体捞起、拖回。
但那些触手刚接触到格尔泰躯体的瞬间,就像碰到了最致命的毒药,迅速枯萎、发黑、断裂,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他沉下去了。
带着那半截断裂的肉须残根,带着满身蛛网般的裂纹和不断涌出的黑色油脂,沉向了池底……
那个正在苏醒的、散发出越来越恐怖气息的……
存在。
溶洞,陷入短暂的死寂。
只有洞顶还在不断坠石的“轰隆”声,和血池表面“咕嘟咕嘟”冒泡的粘稠声响。
燕一单膝跪地,用还能动的右手撑着插入岩缝的刀柄,勉强维持着不倒下。左臂无力地垂着,那只手……只剩下森森白骨,挂在腕关节上,触目惊心。
燕七挣扎着爬过来,撕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衣襟布条,想要给他包扎,可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没能系紧。
罗成站在原地。
骨匕还在滴着粘稠的黑血。
他低下头。
看向血池。
池面正中央,那片格尔泰沉没的猩红涡流旁,浮起了一样东西。
是那颗眼球。
那颗被他吞下、带来短暂“窥视”、又在激战中似乎被吐了出来或排斥出来的……暗金色诡异眼球。
眼球在粘稠的血浆里,缓缓地……
转动了一下。
暗金色的瞳孔,对准了岩边站立的罗成。
然后……
眨了眨。
像活物一样,眨了眨。
紧接着——
整座狼居胥山,从地底最深处,那岩石与岩浆都无法触及的古老核心,传来了一声……
沉闷的。
悠长的。
让所有人心脏骤停、血液凝固的——
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