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紧绷的弓弦上悄然滑过,十日之期,对于正处国力蒸腾,效率惊人的大景朝而言,足以完成许多事。
甲三军镇内,无需林曌再下任何具体指令,甚至无需各旅帅过多督促。
自那日校场君臣对练之后,整个征界军上下便陷入了一种自发而高效的备战状态。
每个人都清楚,陛下那句“出征”绝非戏言。
能被选入此军者,皆非愚钝之辈,结合数月来远超常规的训练内容,配发的神异丹药功法,乃至那日陛下亲口所述的“超脱此界之限”,一个令人血脉偾张又隐隐心悸的真相已呼之欲出——
他们即将踏上的,绝非此界已知的任何一片战场。
因此,这最后十日,无人懈怠。
晨起修炼《武经》者,比往日更早,吐纳更为绵长,眼中精光凝而不散。
互相切磋搏杀者,出手愈发狠厉精准,仿佛要将最后一丝潜力也榨取出来,只为在未知的敌人面前多一分胜算。
检查保养兵甲器械成了每日必备的功课,银光闪闪的山文甲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刀枪剑戟磨砺得吹毛断发。
营房间、校场边,低声的讨论不再是猜测去向,而是如何更好地协同,如何在陌生环境下保持阵型,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不同于人形的敌人。
一种亢奋的战意,在军营中无声流淌。
他们像一群磨利了爪牙的猛兽,安静地伏在笼中,只待那笼门开启,便要扑向全然陌生的猎场。
杨铁柱在昏睡一日一夜后终于醒来。
醒来时,他只觉神清气爽,先前透支的体力与精神不仅完全恢复,体内气血奔腾之势更胜往昔,《武经》内力运转间圆融如意,隐隐触及了更高一层的门槛。
更奇异的是,他感觉自己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清晰了不少,心志也仿佛被涤荡过一般,剔除了许多芜杂念头。
自是有人将“法眼”之恩说与他听,言明这是陛下予他的机缘。
一眼断定人之前程,或贬或褒,当真由心而定。
这当真就是帝王权势的另类体现。
杨铁柱的变化落在同袍眼中,自是引来一番感叹与激励。
无形中,杨铁柱这个被陛下亲口记住的名字,也成了征界军士气的一个小小缩影与标杆。
……
长安,皇城,文渊阁。
今日的阁议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殿门紧闭,连内侍宫女都屏退至数十丈外,唯有七位阁臣与御座上的林曌。
林曌没有绕任何弯子,她指尖在御桉上轻轻一点,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摘要,便由寒苏分发至七位阁臣手中。
“诸卿,且看。”林曌的声音平静无波。
裴显之等人压下心中疑惑,凝神阅读。
随着目光在字句间移动,他们的面色从最初的郑重,逐渐变为惊愕,继而化作难以置信的震撼,最后,连握着纸张的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
文书内容并不冗长,却字字千钧。
其一,确认存在与当前大景世界并行之“他界”,经由陛下掌控之无上伟力,已建立初步联系通道。
其二,彼界时间流转与地理人文,已获初步探查。
其地亦称“华夏”,历史脉络与吾界有相似亦有迥异。
当今之世,正值赵宋王朝,在位之君乃徽宗赵佶,年号政和(注:此为林曌根据已获信息大致推断,彼界具体时间可能有细微出入)。
其三,彼界灵气程度远甚吾界,似有超凡,且文明昌盛,尤以文治、艺术、商贸见长,军备……相对松弛。
其朝廷冗积,边患频仍(提及辽、金、西夏,乃至那西方而来的大秦人),民生渐疲。
其四,此界通道之稳固与掌控,关联陛下所言之“仙朝基石”,意义非凡。
“另一个……世界?”
“赵宋?徽宗?”
“陛下……早已遣人探查?”
“这……这简直是……”
饶是七位阁臣皆为人中翘楚,久经风浪,此刻也被这超越想象极限的信息冲击得心神摇曳,一时失语。
他们终于将“征界军”与眼前这白纸黑字联系了起来,曾经朦胧的猜测化作冰冷的现实,带来的震撼远超预期。
英国公陈进堂猛地抬头,看向林曌,这位老成持重的勋贵之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陛下!此乃……开亘古未有之局!若此界当真可为我大景所征……岂止是开疆拓土,这是……这是夺天之功啊!”
他呼吸粗重,显然想到了无限可能。
户部尚书张蕴则喃喃道:“异界物产、文明成果……若能连通贸易,或直接获取……国库……不,是整个大景的财富根基,将彻底改变……”
礼部尚书陈耳面色最为复杂,他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望着文书上“赵宋”、“徽宗”等字样,眼神变幻。
同为传承“华夏”之名的王朝,那种历史的共鸣与错位感最为强烈,也更让他深刻体会到陛下此举的惊天动地。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今陛下之征伐,已出自此界矣……”
他低声喟叹,原有的某些固执观念,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开始彻底松动。
兵部尚书狄方许拳头紧握,沉声道:“难怪!难怪征界军训练如此古怪苛刻!面对全然未知之界,任何准备都不为过!陛下圣虑深远,臣等……望尘莫及。”
他此刻对林曌的谋划彻底叹服。
吏部尚书郑九荣、大理寺卿周彦亦是从震惊中逐渐回神,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热切。
他们瞬间想到了更多,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陛下的征伐成功。
首辅裴显之最后放下文书,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将翻腾的心海勉强压下,起身,对着林曌长揖到地。
“陛下真乃神人也。此等机密,此等布局,若非陛下亲口告知,臣等纵然想破头颅,亦不敢作此妄想。仙朝之基……长生之机……臣今日,方知陛下所指为何,方知陛下手中伟力,已近乎造化!”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激动,也是对面前这位年轻女帝更深层次的敬畏与折服。
至此,林曌过往所有看似激进,冷酷乃至难以理解的决策,仿佛都有了一条贯穿始终的暗线——她早已将目光投向了星空之外,界域之隔!
林曌坦然受了这一礼,待众人情绪稍平,才缓缓开口:“诸卿既已明了,便当知此次出征,关乎国运新篇,非同小可。朕离朝期间,一应国政大事,便托付于内阁。诸卿需稳守国本,安抚民心,推进新政,不可因朕远征而有丝毫懈怠滞缓。粮秣物资,按预定方案,由张蕴统筹,全力保障征界军后续供给。各地政务,照常运转,若有重大变故,裴显之可临机决断,或通过特殊渠道急报于朕。”
她的安排条理清晰,显然早已成竹在胸。
“陛下!”
裴显之闻言,急忙再次开口,脸上露出忧色,“陛下身系天下,乃国朝根本,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虽彼界军备松弛,然毕竟陌生之地,吉凶难料。征伐之事,有李自业、张诚等良将,更有征界军虎贲,足可胜任。陛下坐镇中枢,运筹帷幄,方是上策啊!”
陈进堂、陈耳等人也纷纷附和劝谏:“首辅所言极是,陛下龙体贵重,事关国本,还请陛下三思!”
“陛下亲征,虽能鼓舞士气,然风险亦巨。不若遣大将统军,陛下于后方掌控全局。”
面对阁臣们情真意切的劝阻,林曌轻轻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怅然又有些许释然的浅笑。
“诸卿心意,朕知晓。”
她目光扫过七张写满担忧的脸,“朕亦知,为帝者,当统御四方,而非每每亲冒矢石,冲锋在前,此乃常理。”
她顿了顿,声音渐转低沉。
“但,此非常之时,亦非常之征。此界通道,因朕之力而开,此界首征,亦当由朕亲启。这第一个世界,朕想有始有终。”
她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殿宇,投向了渺远的未知。
“更何况,朕亦知,待日后军中后辈才俊辈出,朝堂乃至在野贤能足以担纲大任,将这仙朝之业稳步推进时,朕这‘马上皇帝’的性子,怕是再难有亲执刀剑、开拓疆土的机会了。那时,朕便真该安心坐在这龙椅上,看着你们,看着大景,一步步走向朕所描绘的未来了。”
她看向众臣,语气放缓,却带着一丝任性的感慨。
“此次,便当是朕任性一回吧。趁朕手中刀还未锈,心中火还未冷,亲自去为这仙朝,取下第一块界外之砖。”
此言一出,殿内默然。
七位阁臣心中剧震。
他们听出了陛下话语中那份复杂的情绪。
是啊,他们的陛下,从来就不是深宫圈养的龙凤。
她是踏着尸山血海,握着染血刀剑,一步步走到这至尊之位的“马上皇帝”。
开疆拓土,征伐四方,几乎刻入了她的骨血。
如今面对一个由她自己开启的世界,让她完全置身事外,何其难也。
而这“任性”背后,何尝不是一种深谋远虑的担当?她要亲手奠定这跨界征伐的基调,树立绝对的权威,也为后世君主立下一个难以企及的开端榜样。
见众人不再出言反对,林曌唇角笑意微扬,那笑容里重新带上了锐利如刀锋的期待与寒意。
“至于那赵佶……”
她轻声吐出这个名字,眼中金芒一闪而逝,语气平淡,却让殿内温度骤降,“朕,颇感兴趣。”
她并未多言,但在场所有人都从她那平静的语气和一闪而逝的寒光中,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不容错辩的意志。
林曌缓缓起身,玄色袍袖拂过御桉。
“诸卿,且去准备吧。稳住大景,便是对朕最大的支持。”
赵佶?
朕来了。
且用你与你那‘丰亨豫大’的江山,来为朕的仙朝之路,祭旗吧!